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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昔日少年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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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坐下来,“你到底想来干嘛?”
“你就不想了解了解,我为什么要你们去找这个人?”姚庆龄用那双摄人心魄的细长眼睛看着我,眼眸里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
我笑,“你且讲来。”
姚庆龄的声音很具有特点,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睛很像,都带着点魅惑,又带着点不让人舒服的感觉。但是姚庆龄开口讲述的那一刻,却改换了一种分外认真的态度,我忍不住听了下去。
姚庆龄,正如我之前对他的了解,文化程度不高,出身低贱,但是却意外地生得极好。他直接略过十六岁之前的身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段过往让他难堪。
彼时的姚庆龄是在一场大水中和家人彻底失散,恭州那场大水使得许多人从此家破人亡,流落他乡。姚庆龄瘦骨嶙峋,两只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狼狈虽然狼狈,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极为强烈的求生的欲望。
姚庆龄不断地翻找尸体,又不断地陷入绝望——那些尸体的面容,或模糊或苍白清晰,却都是自己不认识的。
就这样他寻找了三个月,在湘潭一带徘徊,饿了就乞讨,困了就躺在尸体堆里睡觉——若是躲到房檐底下就会被厌恶地一脚踢开,所以还不如自己找个清静地方。
日复一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家人。
爹和娘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大,为了帮他寻个差事给杜老爷跪着求了许久。小妹琳儿尚十岁,小小年纪已经在杜家厨房做帮工贴补家用。
直到那场大水退去后的第四个月,昔日热闹繁华的恭州慢慢重建着,流民渐渐少了,他们大多得到了安置。尸体也不再是到处摆放,已经都被掩埋了起来。
姚庆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惹得人们纷纷侧目而视,离他稍近一些的就恨不得赶紧跑开,离他八丈远。姚庆龄疲惫地挪动脚步离开,离开人群,寻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似乎是要在这里等待着孤独死去。
行人神色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缩在角落的他。
一辆精致的马车辚辚而行,车夫挥舞着马鞭,不是鞭策马儿,却是驱赶路边的行人,两匹通体雪白的马儿神色骄傲地迈开蹄子,街上的人远远似乎就闻到了从那马车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很久没有出现这样装饰精美的马车了。
不相干的人纷纷躲开,不敢惊扰了马车里的人。
马车里总归有些憋闷,车上的人不经意间掀起车帘,似乎在打量这灾后重建的恭州城。可是就在掀起车帘的那一刻,最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这街上的景致,而是一双眼睛。
一双绝望又饱含愤怒的眼睛。
接着那双眼睛又迅速合上,眼睫微微颤抖,嘴唇紧紧抿住,一脸的污泥在他眼里却掩饰不住这个落魄少年的绝世姿容。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看得温陌良恍若失了魂魄。
温陌良示意车夫停车,自顾自掀开车帘。刚刚入冬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他一身白色银鼠披风,慢慢踱下马车。
原来这车上的矜贵人,是个少年,还是个十分俊俏倜傥的少年郎。
周围的嘈杂似乎渐渐散去,姚庆龄勉力挣开眼睫,入眼的却是一双墨绿色羽缎男靴。
姚庆龄看清来人玉一样的一张脸,肌肤晶莹细致,眉眼若美女般婉转风流,衣着华贵却好似弱不禁风。他扯了扯嘴角,意图冷笑,原来这男子是做见不得人的营生。
他没有力气多看,接着低头合目休息。
没想到,一只温柔的手却探了过来,丝帕擦拭着他的脸,姚庆龄烦闷至极,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怒视来人。
那人微微一笑,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清晰的怒意,红唇开合,声音也极尽温柔:“要不要跟着我?跟着我,你不必饿死。”
虽然他不想做这个营生,但是姚庆龄更不想被饿死。
他思考了一会儿,“你不饿死我,我就跟着你。”
温陌良给姚庆龄取了现在这个名字,庆龄,庆龄,名字十足的富家公子韵味,只有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以往的过去是多么的不堪。
温陌良带着姚庆龄上了马车,给他裹上自己的披风,给他喂下清水和食物,马车里点燃的熏香袅袅,熏得姚庆龄快要睁不开眼。
不得不承认,温陌良收买人心的方式十分有效。温陌良手底下十几个男孩子,都是被他救回来的,如果没有温陌良,这些人不要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能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不管温陌良的性格是何等的乖张,这些人也都会选择依附他而生存。毕竟他是个有手腕的人,他的势力足够让这些人过上不错的生活。
而姚庆龄却是个例外。
没有温陌良,姚庆龄也许早就变成草草埋到乱坟岗里的一具白骨,但是放到现在,没有温陌良,姚庆龄自认也不会活得差到哪里去。
很快温陌良就发现,姚庆龄并非池中物,甚至他要比自己更狠、更具有野心、更能适应恶劣环境,姚庆龄似乎很会伪装自己,他时时刻刻都在根据环境改换着自己的面貌。
温陌良发现姚庆龄之后,便有意处处点拨提拔,很快姚庆龄就能应对自如独当一面,等温陌良的生意发展到燕国的时候,姚庆龄已然担负起主外的事务,温陌良反倒退居幕后。
后来姚庆龄说起乔钰,那时候他们三个极好。姚庆龄和温陌良没事的时候就去找乔钰,但是他没有提到乔钰提到过的细节,比如姚温二人曾共乘一辆马车,携手而下等等,他只是说,我们那个时候感情很好。
姚庆龄的叙述时间跳跃很大,他和温陌良之间是因为什么闹翻,我不得而知,他只简略地说,后来,我便走了。
走了,为什么走,发生了什么,都成为他心底的秘密。
我叹息一声,“你可知道,温陌良是如何才能找到办法救你出来的么?”
大概是因为我语调凄凉,姚庆龄脸色一僵,随即轻轻摇头:“他确实想过许多办法想让我出去,但是我都没有出去。”
我缓缓道:“我也只是听乔钰说的,那时他来找乔钰,形销骨立,极为窘迫,几乎病死。”
姚庆龄没有接口,脸色却异常惨白。
是什么改变了当初那个肥马轻裘,下车后惊艳众人的少年郎,沦落至此?是什么改变了当初那个落魄萧索,临街而卧的少年,眉宇间孤独寂寥从此镌刻心头?
我们一致地沉默了下去。
辗转曲折,流年往昔。当初的当初,我和赵奕是不是也是这样,彼此惊鸿一瞥之后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过往的过往,我和少卿是不是也是这样,纠结着一个个虐心的故事?
我沉默地倾听窗外风落海棠,遥看碧树倩影,心事如同那一池被吹皱的春水。
然后门忽然被推开了,我站起身来,日光亮的有些刺眼,一瞬间看到少卿一身白衣站在面前,表情竟然是微微的急切和紧张。
我揉揉眼,“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