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欢》墨守先生

1、斗婵娟

　　水镜里头，南阳山下，战鼓已经擂响，战旗在火光中猎猎飞舞，晏国大将军麾下的大军汹汹北上，势如破竹。攻下宋国，成败在此一举。南阳山上，遍地嫣红，云蒸霞蔚，锦绣如画。格桑绽放出近血色的花朵，它们看到了命运，晓得繁华过后就是荒凉，晓得花期过后就是宋国毁灭的末日。子规子规，归去又如何？只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晏国国都平临城有一个传说，相传昆仑墟金湖中二妖，红莲菱角。一日，菱角思凡，欲出金湖，锦韵苦劝无法，遂化形跟随。红莲变作一女子，美艳无双，取名锦韵；菱角也为女子，清丽无匹，唤作端素。二人姊妹相称，入烟花之地，同为红魁首。才情出众，又各有千秋，当时人引为一绝。
　　这便是凡间流传的故事，端素觉得，十分不妥。
　　首先，哪只妖说她们还住在金湖了？！
　　其次，锦韵哪有苦苦相劝，杀手锏一出立即点头如捣蒜。
　　再次，她的模样是清丽无匹，但她不是红倌，清倌哪有花魁。
　　一句话总结：凡人睁眼说瞎话的功能尚缺火候，有待加强。
　　那么，过往。
　　昆仑墟中，水月镜花，人影婆娑。
　　锦韵施法袅袅落在桫椤树上，稍一思寻，顺着深褐的树干滑下。妖怪的视力在夜晚也格外好，锦韵一偏头，见了那一抹熟悉的绯色。她挠挠后脑，背靠桫椤树干躲到了树后。
　　风起风落，萤火微光，端素的青丝与绯色的裙衫缠绕在一起，在夜空中勾勒出美丽的弧度。
　　多美，锦韵一失神，白子已清脆的嵌在树干中。
　　“锦韵。”端素回头，轻声唤着锦韵的名。
　　锦韵一惊，又嘿嘿嘿一笑，盈盈走出来。
　　端素也嘿嘿嘿一笑，打着凡世的主意道：“我早听说了凡间之乐，非昆仑冷清安静的修行日子可相比的，锦韵，我们下凡世玩一玩。可好？”随后又自顾自慢慢吞吞道：“你若不应，我就告诉其他小妖你的小秘密！看你怎么有脸面在它们那混……”
　　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心字头上一把刀！锦韵小辫子早被拿到，自然点头答应得好好的。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阁楼临窗的位子上，锦韵一失神，对坐的端素从有缘千里来相会讲到了千里姻缘使线牵。关于缘这个东西，妖也是有分类的，一种是端素这样的，无师自通；一种是锦韵这样的，死也不通。比如现在——锦韵晕头转向，注意力一直在窗外。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都怪以前，对！是以前太不小心，才会让端素抓到把柄的！把柄是什么呢，记忆太久了，久得朦胧如煮茶飘飘袅袅如梦似幻的水蒸汽，拿老锦鲤妖丹纹的那把大蒲扇一扇就断掉了，但这把柄，好像跟茶有关系，跟丹纹也有关系，是啥呢……
　　昆仑墟是寂寞的，以至于金湖中修得人形的除红莲菱角，便只有一条锦鲤。
　　老锦鲤妖自称丹纹，这个老是指道行，自然不是锦鲤的年龄，丹纹虽是一头白发，容颜却如二八少女。老锦鲤妖的喜好，便是爱喝那金湖旁菩提树叶泡的茶。鉴于丹纹修为高，资格老，大家都听她的，偏偏锦韵不！
　　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丹纹弱，锦韵趁丹纹睡觉时打翻了尚在灶炉上翻滚着热气的菩提茶，回家计划着如果丹纹此刻醒来发现是她的杰作，她该怎么办……丹纹从背后偷袭，她该怎么回手……如果丹纹与她斗法，她该用什么诀……
　　她趴在金湖边练习了半日最酷的表情，最无辜的表情，最可爱的表情，最有把握的表情……等着丹纹找上门来。可锦韵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丹纹一起来便被小锦鲤拉走了，连瞟一眼菩提茶的机会都没有。锦韵焉了，这叫她情何以堪，做人不容易，做妖更不容易啊，可怜她白担心计划了一场。这半天算是废了。
　　其实锦韵是这样想的：要打就打，打了痛快，可丹纹偏偏不打不骂，等回家一看：呀，咋没了！一打听是她干的，狂风暴雨或许会更厉害。这叫她的心怎么安得下去，忧虑不解，便一直处于脆弱小草的神情中。后来一次与端素喝酒喝糊涂说漏了嘴，被端素听见，端素憋着笑告诉她，丹纹确确实实上了年纪了，以为自己梦游时喝了呢。
　　丹纹的忧虑是不忧虑了，可她又多了个新的忧虑——端素。
　　丹纹是谁也不敢惹的，锦韵怕端素告密，干脆拉着她把家搬到了昆仑山山顶防着。又怕端素下山，什么事都听她的，连丹纹得道成仙去了天庭也一样。这是怕端素告诉其他小妖，自己保不住面子，况且一传二二传三传到上仙丹纹耳里就不妙了！
　　于是乎，一番折腾下 ，锦韵在端素的威胁下来到了凡间。
　　端素正要讲心有灵犀一点通，锦韵扶额，想着如何逃过一劫，眼光瞟到一处，胡扯了个借口忙道：“那公子哥儿长得还挺俊的。”
　　顺着目光看下去，端素呆住了，做事果然是要有实体教材的啊，这就叫缘分！端素拍拍锦韵的肩头，欣慰道：“锦韵姐姐啊，你眼光还蛮好的。这可是画翎楼新来的客，名唤樨弦的，长得俊，人又好，画翎楼好多姑娘都心仪他。听妹妹一句劝的，看中了，立即放手去搏，不然被别人抢了先便没你的份了。”端素细细把昆仑墟的夫妻搜罗一遍，皆是一夫一妻，妖与人除了一个是邪一个是正一个有法术一个没一个性命长一个要经过生老病死……没什么两样，凡世间定也如此！但端素漏了一点，人有欲望。所谓欲望，主要指想得到某种东西或达到某种目的的要求。若是一个人的欲望是女人，便会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若是权力，便会不择手段杀人无数。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此时单纯如端素怎会懂？
　　那天无数在阁楼外的丫鬟目击到了这一幕：锦韵姑娘两眼无光，脚步轻浮地踏出了门槛。
　　再见端素时，一个个直打着哆嗦。端素不明，她脸色不好吗，又没使妖力让她们去死啊。
　　丫鬟们觉得，跟着一个暴力的主子是没有好结果的。于是收拾包袱直奔锦韵的门槛，一边门可罗雀，一边门庭若市，幸好端素性子一向冷清，不喜热闹，身边只跟着一个伶俐的小丫头。
　　画翎楼依旧生意兴隆，不少顾客要见端素锦韵，老鸨只道两人出门散心了。鉴于端素锦韵见客的机会极少，大伙一听老鸨这样说，不再起哄嚷嚷。
　　平国都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铺，锦韵正对端素发牢骚：“你不是说平国那老头子的统治时日无多了吗，怎的拉我来这？”想了许久，锦韵用了时日无多这个词。
　　端素浅抿一口茶，缓缓道：“你不是也想看老头子的死相吗。”
　　嘭，锦韵拍案起身，眸子里难掩兴喜：“今日屠城？”
　　废话，不然她拉她来做甚？闲来无事自找麻烦？端素默默白了她一眼。
　　锦韵嘟了嘟粉唇：“你算出来的？”得到肯定答案，低头直掐手指，郁闷地嘀咕：“为何我算不出？我也是妖啊。”端素扮开她的柔荑，柔声道：“你法力那么久没用，自然算不出了。法力这东西，跟脑子一样，你不用，便生锈了。”
　　悄悄地抬头，锦韵还是第一次看见端素如此温柔，眸里光华流转，嘴角微微上翘。
　　“屠城了！屠城了！”城门外传来哄哄的响声，夹杂着马蹄声。端素嗤笑，身躯不住地颤抖，不愧是平国天子脚下的百姓，如此贪生怕死，军队尚未进城，便直嚷嚷，毫无秩序。
　　“走吧。”锦韵扯扯端素的衣摆。
　　场面一时失控，极其混乱；此刻人多，不能用移形换影之术回到晏国。锦韵说得对，要走，快走！不然麻烦了。
　　撞撞跌跌摸到城门，锦韵见端素稍许虚弱，只好凝聚灵力转换空间回到晏国。
　　刚踏进门槛，老鸨便迎上来搂住端素道：“哟，小祖宗可总算回来了，外边兵荒马乱的，出了事了不得的！”回头指着锦韵：“还有你啊，不好好护着你妹妹。”
　　锦韵被数落一番，少不了摸着鼻子悻悻道：“妈妈，你又用错词了。我和素素累着呢，先歇歇吧。”略一思索又道，“妈妈你歇歇。”老鸨气的直发抖，见锦韵搀着端素慢悠悠往楼上挪，叹了一口气，故意拔高声调，“是啊，歇歇，可还有下一批客呢。韵儿，好生歇歇啊。”嚓的一声，锦韵一失足滚下楼，哼哼几句。

　　现下无纸，端素从花瓶里抽出一朵拔掉花冠粘墨在檀木桌上比划：“中原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终是要趋于一统，除却平国，还有晏、宋、唐。第一种可能，唐国统治腐败，不出一年，晏国必能攻下，强了势力，极有可能霸权一方，统一天下。”
　　“若不是，那第二种呢。”锦韵拾起花瓣兜起来，不禁疑问。
　　“那便是宋国越远先吞并唐国，再来个暗度陈仓，偷袭晏国。”端素拍拍手，又道，“当然，不包括起义军造反什么的，我可不料事如神。”
　　锦韵黑线：“你作甚跟我说这些？”
　　端素微微抬头，眸子里几分凄凉：“樨弦是宋国三皇子，我想让你看清局势，虽然我也不大明白，好歹敲个警钟啊。阿姐，你当真要嫁他？”
　　轻轻一声叹，抹掉了心底的忧伤。“别无选择。”锦韵又道：“素素，听说三皇子府有几位侍妾。你化妆能力一向极好，不如我一去宋国先给她们一个下马威。素素，可好？”端素扑哧一笑。
　　轻点朱唇，淡扫蛾眉，铜镜里映着的容颜，可谓美艳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