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16 ...
-
-16-
清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将窗帘拉开。
一周前手术完成后,以寒和朱立一起将她转到北京这家最好的医院,为她安排的豪华的私人病房。
清欢很喜欢这病房的大窗户,虽然不是落地窗,但足以看到窗外无涯的景致。每天早上,她喜欢亲手刷一声拉开厚厚的窗帘,让晨风与阳光一起进来,仿佛能够呼吸到晨曦的气息。傍晚时分窗外大街上车流如潮,灯火辉煌,壮观辉煌,清欢可以站在窗前看日落日升、月辉星辰、灯火霓虹,倒也算是难得的浮生日闲。
特瑞走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如画场景。
清欢回过身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情意,硕大的笑容却已经绽放。
特瑞的双眼在霓虹明灭下反射出璀璨光芒,光影离合间愈见幽深无底;岁月在他的唇边刻画出淡而严肃的法令纹,在清瘦而棱角分明的面容之上展现时光留下的印记,成熟的雄性气息;下巴光洁,有着青色的胡渣颜色,格外性感。
清欢慢慢走到门口,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特瑞轻轻拍拍清欢的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晚饭过后,朱立加完班,准备去医院陪伴清欢。他走出办公室,看见前方靠在车上一边等待一边抽烟的特瑞。
朱立微微一愣,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特瑞熄了手上的香烟,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正色道:“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朱立坐进特瑞车中,看着身边的男人启动车子。许久不见,这男人比在大学相见时成熟了太多太多,唯一不变的,是他提起清欢时极其专注的眼神。
特瑞发动车子,开上人来人往的大街。他的双眼在夜色中黑得如同死水,看不出一丝情绪,却有风雨欲来的情绪蕴育其中,被理性很好地束缚住,似乎在等待着以貌似和风细雨实则雷霆万钧的方式释放出来。
朱立有预感,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逃避的事情终于不能再隐瞒下去。这场对话,会改变他和清欢的生活,在他们的现状表面划出清晰的裂痕,或者说,是让一直潜在的裂痕暴露在日光之下,赤裸裸地没有退路的,倘若不能面对并解决,就只能被撕裂被分离。这一天迟早要来,朱立深呼吸,特瑞的介入令他没有退路,不能任凭自己的犹疑和软弱欺哄和隐瞒清欢。
这个男人,总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他每次出现,都是对孤单无依的清欢最好的保护。
“朱立,我今早见过小欢了。他住的环境很好,想必是周教授和你费心安排的,谢谢你。”
朱立猛地抬起头,目光已有防备。他没想到特瑞会这样开门见山,一句话表明他对清欢的态度。
“她的状态很好,很平静。所以我更加担心。”特瑞并不回头,自顾自说着,“我从三岁起就跟在清欢身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都明白,她什么也不用说,我就知道她心中是喜是悲。今早我看见的小欢,她的平静是发自内心的,这说明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事情;可她的平静,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失望和理性对感情反反复复的分析和劝说,就像她失去父母后一直在做的那样,这对小欢来说太过伤感残酷,就算她已视为平常,我却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朱立,”特瑞猛地将车停在路边,树影透过路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留下明昧不定的阴影。
“请把她还给我。”
朱立的心情非常糟糕,他觉得心里堵得就要炸开,巨大的怒气在五脏六腑之间游走,充斥到手指尖甚至到了每根头发丝里。他想狠狠揍上旁边的男人一拳,将他专注的眼神打散,将他字字句句说到他心底阴暗处令他不能反驳的嘴撕烂。他双目灼灼地盯住特瑞,而那人却云淡风轻,连眉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刚才的一席话不过是在陈述天冷了夜深了之类显而易见的事实而已。
“朱立,我不说别的,我只想请你想想,小欢是不是还会和你说心里话。”
朱立不得不承认,特瑞的话没有一点不合情理之处,他每个字都是为清欢而说,每个字都说到了事情最根本的问题上。这番话中的深情极其厚重,却没有一点因此而炫耀的成分,特瑞只是凭借他的心,凭借他对清欢的了解和清欢真正需要的,向朱立提出问题,将朱立和清欢之间的矛盾,以及朱立一直自以为是而不曾正视过的清欢的需要摆在朱立面前,让他自己去看,去想,然后去决定。
也许正因为特瑞的这种姿态,以及他令人不能抗拒的诚意。朱立第一次认认真真回忆他和清欢在一起的点滴。
刚刚和朱立在一起的清欢,经常拉着他分享自己的想法,天南地北,古往今来的,各种纷繁奇怪的想法,她都会吧啦吧啦崩豆一样倒给他听。他呢?喜欢微笑的听着,不时告诉她自己的想法。这小女子的想法有时干净得不似这个年代的人,有时又成熟现实得令人心痛。朱立承认,他正是在这个过程总越来越被吸引,清欢是她二十多年来认识的第一个真正用心,而不是用眼去看世界的人。然后,以寒的事情令清欢烦忧担心,她向他倾诉自己的害怕,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以寒是成熟的男人,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和生活。于是从某天起,清欢虽然担心却不再和他说,又从某天起,清欢不再担心,眼角眉梢都是安心,以寒也是,眼底的空洞而绝望从某天起被平静取代。现在想来,那天,正式特瑞来到学校,来到清欢身边的日子。
毕业之后,特瑞离开,清欢与他同住,有时仍会将疑惑告诉他,包括他们之间的问题和感受。可他无一例外地用理智将她的问题不温不火地打回去,让她自己去想,去消化和吸收。于是又从某天起,清欢真的再也什么都不和他说。她的不安、无措和软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流露过。与此同时,那曾经洋溢在她脸上的笑容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温和的、寂寞的笑容。
朱立心中如有闪电划过天际。寂寞,为什么他以前没有发现,清欢的笑容这样寂寞?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这样成长,是多么残忍而自私的事情!
朱立慢慢回头看着特瑞,声音已经嘶哑:“我承认,我做的并不好。”
特瑞却并不想听他的忏悔:“孩子的事情,小欢知道后你要怎么做?”
朱立头上青筋尽暴,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管她怎样,我都会爱她。”
“可小欢会让你委曲求全么?就算你愿意,你父母愿意放弃抱孙子的机会么?就算你父母也被你说服,你能保证一生一世不会为此在心里对小欢有一点埋怨么?”特瑞淡淡说:“小欢比你以为的更敏感,你、你的父母或你的朋友随意一个问题,都可能让她感到压力。她和你在一起,此生都不会再安心。”
“所以,为了小欢,请你将她还给我。”
病房的门打开,清欢抬头,惊讶地看见特瑞和朱立一起走进来。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清欢乐道,这二人不是一向看彼此不对眼的吗?
特瑞走到清欢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小欢,朱立有话要对你说。答应我,不管听见什么,你都要坚强。”
清欢困惑的目光投到门口的朱立身上,她对特瑞微微点头:“好。”
特瑞对朱立点点头,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欢,关于车祸,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朱立深深吸气,决定直入主题。
清欢一愣,有些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怎么,我受的伤更严重?”
“是也不是。”朱立看着她,“事实上,你受创的除了胃部,还有子宫。发生车祸的时候,你已经由两个月的身孕。”朱立将清欢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不出意料地看见对面的女子面庞倏然惨白,双手逐渐冰冷。
“车祸后,医生尽力抢救,可是孩子到底没能保住。并且,因为子宫受创严重,医生说,可能会对未来生育有影响。”
“什么?”清欢不解,漆黑的双眸中写满不能置信的挣扎:“什么意思?”
“小欢,以后我们有孩子的机会可能不如平常人那样大。”朱立费力地解释。
“我不能有孩子了吗?”清欢猛地站起身来,看着朱立:“你是说,我不能怀孕了?”
“也有可能有例外的!医生也说没有绝对......”朱立跟着站起,试图将清欢抱在怀里,却被她慢慢推开。
清欢低下头,胸部猛烈起伏着,却一言不发。少顷,她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头对朱立说:“阿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需要一个人想想。”
朱立不知所措地看着清欢,他知道特瑞说的话在一点点成为现实。清欢早已被他自己亲手磨去了与他交心对话的欲望,何况这件事情,影响的会是他的家庭,他父母的心愿。此刻的清欢让他出去,是为了不带任何感情因素的理性思考,而这思考,会让他从此走出她的人生。
不行,他不能接受就这样分开,他不能让清欢一个人胡思乱想!
“小欢,我在这里陪你。”
“不!朱立,”清欢看着他,眼神坚持,语气决绝,“这是我的身体,我的人生,我需要也必须一个人想清楚。朱立,请你先出去!”
清欢走到门口,拉开门,静静看着朱立。朱立哀求一般凝视清欢,终于败在她平静无语的执着下,走了出去。
整整一日,清欢没有见任何人,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站在窗边发呆,或抱膝坐在床上,独自沉思。
第二日,特瑞、朱立和以寒前来看她。清欢只是淡然而坚持地请他们离去。
第三日,依然谁也不见。
直到第四天,朱立一早赶到病房,看见的却是行礼收拾得整整齐齐,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站在窗边遥望的清欢。
听见他的脚步声,清欢回过头,笑容一如初见般美丽。
朱立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纤细的身姿如同堵上了阳光的光晕,晶莹出尘,如同不小心降临红尘软丈的天使。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双臂勾住他的颈项,臻首埋在他的颈窝。
朱立一颗心终于放下来,看来,清欢仍会与他在一起。他正要开口,却听见女子黯哑坚决的声音:
“朱立,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