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高三（2）》幽谷自安然

25、无能为力

　　鹿晗与沈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有六岁，那时沈言已经在上初中了。
　　父母和好之后就搬去了另一个城市，沈言因为转学遇到些问题，由奶奶暂时照顾。
　　那天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星期天，奶奶向往常一样去市场买菜，沈言一人在家里写作业，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沈言以为是邻居的小孩儿来找自己玩儿，兴冲冲的跑去开门，结果就看到鹿晗和鹿晗的外婆站在门外。
　　沈言之前见过鹿晗一次。
　　那时沈言的父亲已经离开半年没有回过家，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沈言就跑去父亲的单位，却见到爸爸和一个陌生的阿姨一起笑眯眯的牵着鹿晗的手从大门走了出来，鹿晗笑的特别灿烂。
　　沈言躲在大树后面，觉得那个笑容格外刺眼。
　　再次见到鹿晗，沈言顿时充满了警觉，像是个刺猬无声中竖起了全身的刺。
　　可鹿晗的外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或许见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反而放松下来。
　　鹿晗外婆弯身问沈言爸爸在不在家，在看到沈言摇头后，外婆面露难色，又问沈言能不能去屋里等大人回来，沈言当时很怕，爸爸好不容易才回家，沈言不想他再被任何人抢走，于是说爸爸和妈妈去外地，不会再回来了。
　　鹿晗的外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还是没有死心，接着问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大人，沈言又说，奶奶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鹿晗外婆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将希望寄托在沈言身上，于是缓缓道明了来意。
　　她告诉沈言，说爸爸一个特别好的朋友病了，很想见爸爸一面，让沈言一定转告给爸爸知道。
　　末了又问沈言家里明天有没有人，说明天还会过来。
　　沈言只想他们快点离开，于是胡乱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鹿晗特别开心，伸出手轻轻拉住外婆的衣角，咧着嘴笑。
　　“姥姥，爸爸会回家吗？”
　　“会的。”
　　听到外婆这么说，鹿晗更开心了，一双眼睛亮亮的望着沈言。
　　“我可想爸爸了，姐姐谢谢你。”
　　鹿晗外婆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捂住了鹿晗的嘴笑了笑，沈言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当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爸爸再见到鹿晗。
　　当天，沈言奶奶回来的时候，沈言就求着奶奶带自己去找爸爸，奶奶不答应，沈言就哭，奶奶左哄右哄没有用，就不理沈言了。
　　沈言见没办法就自己穿上衣服往外走，奶奶没想到自己的孙女儿这么倔，最后实在闹的没法儿了，连夜买了火车票，把沈言送走了。
　　自从那天之后，沈言再也没见过鹿晗婆孙俩，她心里一直认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是想骗爸爸回去，什么有人病了都是谎话，直到父母离婚，沈言随着父亲回到了当初生活的城市，间接得知了鹿晗母亲的情况，才知道当年的自己有多残忍。

　　茶水已经凉了。
　　沈言垂着头，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外婆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真的是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沈言轻咬着嘴唇，头垂的更低了。
　　“对不起。”
　　这句道歉，终于说了出来，虽然不是面对鹿晗，沈言还是觉得无地自容。
　　外婆却愣了，或许没有想到沈言会道歉。
　　“不用说什么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
　　“不是的，我……”沈言慌忙抬起头想要将话说清楚，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沈言愧疚又语无伦次的样子，外婆只是很慈祥的笑了笑。
　　“都过去了。”
　　一句都过去了，看似轻松无意，可当中到底包含着多少辛酸苦辣，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外婆越是大度，沈言就越是愧疚。
　　年龄小，不懂事并不可以作为伤害别人的理由。
　　“当年鹿晗母亲住院的事，我没有告诉我爸，我……”
　　沈言有些无措的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头再次垂了下去。
　　“你没错，你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
　　“可我却伤害了很多人，鹿晗，我爸，还有鹿晗的母亲，甚至是我的母亲。”
　　沈言蹙着眉头。
　　当年，她用尽方法让父亲回家，本以为一家三口可以和从前一样幸福，只可惜有了裂痕的两个人再也无法相互信任，他们动不动就吵架，一点小事也能吵的天翻地覆，最后甚至演变到动手，家里的气氛冰冷的极点，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可父母却因为顾虑着沈言一直没有离婚，直到沈言考上大学，他们才在对彼此怨怼的咒骂声中，结束了这可怕的婚姻，而当时的沈竟也觉得如释重负。
　　沈言总在想，如果当年她没有逼着父亲回家，那么所有人是不是会更开心幸福一些。
　　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擅自改变了原本的生活轨道，才造成了这么多人的不幸。
　　是自己错了吧。
　　只是这个错，真的让沈言满腹委屈。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知道，你这次遇上小鹿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是我这个老人家，想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
　　沈言抬起头，不管外婆现在让她做什么，她都义不容辞，她太想赎罪了。
　　“什么都不要和鹿晗说。”
　　沈言怔住了。
　　她可以答应外婆一切要求，唯独这一条，她做不到。
　　“我……”
　　见到沈言眼中竟有犹豫，外婆急了，过去的伤害已无法抹灭，她只希望未来她唯一的外孙可以过的平淡幸福，不要再想起那些难过的日子。
　　“你一定要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和鹿晗说。这孩子，表面看上去乐呵呵的，其实很敏感，他爸妈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疤，千万不要去碰，鹿晗他，承受不来。”
　　父母接连离开，鹿晗从抵触到接受，这个过程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本来就很残忍，儿时的伤口看似平复了，但在心中难免留下永远的伤痕。
　　这个过程，沈言也曾经历过。
　　突然想到刚刚鹿晗垂着头，低声说着，可不可以别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习惯。
　　心微微一抽，很痛。
　　她不忍心再伤害鹿晗，可是爸爸怎么办？
　　“可，可我爸他得了胃癌，是晚期，他真的很希望可以见到鹿晗，听鹿晗叫他一声爸爸，可不可以拜托您……”
　　“那我只能说声抱歉。”
　　刚才还和颜悦色，慈祥可亲的外婆一瞬间变了模样，她打断了沈言的话，语气也不觉凌厉起来。
　　“人生在世谁没有点遗憾，比如鹿晗的妈妈，比如鹿晗，再比如你，没有谁能活的尽善尽美，对于你父亲的情况，我很惋惜，但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鹿晗也没有义务尽孝。”
　　沈言无话可说，外婆说的句句在理，她一句也反驳不出来。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要求，也希望你可以离鹿晗远一点，要不然，我会带鹿晗离开，我会帮他转学。”
　　“不要！”
　　沈言惊恐的喊了出来，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一个地步。
　　“鹿晗正处在升学的关键时刻，现在转学，对他来说影响太大，我答应你，我什么都不会说。”
　　“可是你在他身边我不放心。”
　　外婆步步紧逼，沈言退无可退。
　　“这学期结束，我会辞职。”
　　听到这样的答案，外婆感到很满意，她站了起来，眼神又恢复到最初那般和蔼。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个老人家的要求实在过分，可我没办法，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外孙，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沈言心里装着满满的苦涩，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理解。”
　　“希望你这次可以信守诺言。”
　　“一定。”

　　外婆走了很久，沈言还坐在原地发呆，到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却是个零，真的很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虽然她和外婆的出发点不同，但她们都一样不希望鹿晗受到伤害。
　　尤其是在听了外婆的话之后，沈言更不敢贸贸然说些什么，她不敢拿鹿晗去冒险。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吧。
　　只是想到父亲，沈言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看来真的就像外婆说的那样，没有什么能尽善尽美。
　　自己心里那份愧疚，也只能这样装在心里，一辈子。
　　怅然若失的走出了茶馆，像个幽灵一样漂浮在街道上，觉得这些日子诸事不顺，看来自己也许真的是得罪了哪个神仙也不知道。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身后突然有只手拽了沈言一把，沈言吓了一跳，回过头却看到吴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我问你干什么才对，叫了你那么多声你听不见呀。”
　　沈言甩开吴凡的手，没有说话，定眼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学校周围打转。
　　“大晚上的你不回家，一个人在这里瞎转什么呢？”
　　“我……”沈言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给他解释呀。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大晚上的不回宿舍你干什么呢？”
　　“我刚上完自习呀。”吴凡回答的理直气壮。
　　“那作业写完了吗？”
　　“都写完了，还做了额外练习。”吴凡洋洋得意。“是不是该给点奖励，请吃饭吧，我饿了。”
　　吴凡一说自己饿了，沈言才恍惚的想起来自己也一直没吃东西呢，肚子似乎也听懂了吴凡的话，开始咕咕作响。
　　于是带着吴凡去了附近的馄饨店，两人各自点了一碗菜肉馄饨。
　　饭菜上齐了，沈言却又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胡乱喝了两口汤就不再吃了。
　　吴凡抬眼望着沈言心事重重的样子，突然伸出手按住了沈言的眉心。
　　“你干嘛？”沈言往后躲。
　　“老皱着眉干什么，小心长皱纹。”
　　“谢谢关心，我才二十五，正青春年少呢。”
　　听到沈言这句话，吴凡笑弯了腰。
　　“你活的还真乐观呀。”
　　沈言本来就烦，不想和吴凡多说废话，起身就往外走。
　　“喂！喂！喂！”吴凡一把拽住沈言的胳膊。“你不买单呀，我没带钱。”
　　沈言回过头，学着吴凡的口气说道：“大少爷，你活的可真自在，我是你老师，不是你女佣，你给我放手！”
　　“我真没带钱，大姐。”
　　“叫祖宗都没用。”
　　“祖宗！”
　　沈言没想到吴凡真的叫的出口，看着他那张扑克脸顿时觉得好笑，紧绷的脸也不觉柔和下来，她有些无可奈何的坐了回去，从包里掏出钱包，微微叹了口气。
　　“吴凡，我突然开始怀念你之前冷冰冰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