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龙》吃喝

4、我是谁

　　一天没吃饭，孔丘肚子咕咕叫，可是宁可饿死，他也不愿吃卷章的救济狗粮。

　　于是孔丘决定睡觉。收拾好地上的一团糟，孔丘又爬回了箦上。

　　正当孔丘再一次跌入梦境时，卷章终于察觉到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大活人，放着不娱乐可惜了，又回到了孔丘身边。

　　“喂——别睡了。”本来就活不了多长时间……卷章很为孔丘着想，一下一下认真地戳着他的脸。

　　孔丘就这样从梦境中苏醒了。
　　草堂春睡不算足，窗外倒也日迟迟。细雨未停，却见夕阳万顷。

　　公元前五百年，这是世界大梦初醒的时代。
　　人类第一次睁开双眼看见了自己。

　　梵国的播散甘露的佛陀嘴角衔笑，踏一路莲花。这位来自牟尼的圣人告诉人们，“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波斯帝国出现了尼采的超人，也为张无忌的终身事业打下了基础。

　　海洋围绕的大陆，一个以娶悍妇闻名的贤者，毒发之前仍不忘戏谑，调侃人生悲苦。

　　黄河流域的井田闾阎，则有百家先贤与天地揽臂游嬉。彼时陈旧的光阴里，这个东方国度的梦醒时分或许正是被这样一句话迎来的——
　　“醒来吧，人生已经如此的短暂。”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好像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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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刚刚三行分割线的时间里，被惊醒的孔丘对卷章的人格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主要是负面的……由于没有睡够就被强行拖起来，一向保持着“发完起箦气，整天有力气”这一好习惯的孔丘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称黄帝亲孙子的卷章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人身攻击，考虑到主角人见人爱的亲切可爱大叔形象，让我们无视这段内容，直接进入下一段。

　　“原谅我啊啊啊~不过是无心之语……”孔丘是个好青年，起床后彻底清醒的他不能忍受自己做了信口开河侮辱别人的无礼之事。可是别扭的孔丘同学，道起歉来，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情不愿。

　　其实道歉是非常耍小聪明的解决方式，若是真伤害了别人，一句对不起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使自己解脱罢了。孔丘之所以算得上好青年，只是因为许多人连这样的小聪明都不稀罕耍，这样现成的便宜都不稀罕捡。

　　插播一个小故事，也算是今日因、明日果。由于孔丘后来十分后悔自己睡了一个中午觉被吵醒于是撒泼骂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的卷章祖宗，于是十分看不惯白天睡觉的习惯以及一切有这个习惯的人，因此——你的老师骂过你“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啥的吗？
　　啧啧，惨象已使我耳不忍闻了，骂得真是狠毒啊。
　　都要怪孔子，他是“教师能想出的最狠毒的话大赛”的开山怪。被骂的宰予不过是睡了个中午觉罢了。

　　半晌，卷章像是才回神似的，自言自语道“不就是摸了一下脸，怎么会那么生气呢？也罢，下次不摸就是了。”

　　老实说，有种欠扁的感觉……

　　“那个——我不是……”孔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你不是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明白。”一脸无奈，卷章一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的慈母宠爱淘气孩子的样子。

　　“你要找到你自己。”

　　晴天霹雳。

　　找不到自己,昵称中二病，学名叫迷惘。而所谓迷茫，就是那种传说中“你不是正在经历，就是即将经历、已经经历，或者你已经经历过但是由于智商有限所以意识不到的东西。”

　　迷惘什么呢？
　　可以是迷茫未来学什么专业，毕业后读研还是找工作，出国还是在国内，去哪个国家；可以是要找相貌好还是身材好女朋友（==）；还可以是——

　　我究竟想要什么，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好的坏的，善恶、正邪……你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学过那么多对反义词。

　　人生真的有意义吗？若存在先于本质，我该如何为自己定义。说到底，我如此短暂的一生究竟应当如何度过？

　　卷章跟孔丘说“不要因为人生短暂就随意安排自己何去何从。”这句话好像非主流，不符合普遍的价值观。毕竟你完全知道，很多人都说YOLO——you only live once,感谢人生苦难，使我珍惜幸福；感谢人生苦短，使我努力生活。

　　事实并非如此。

　　很多人在迷茫之后得到的只是不再迷茫，却绝不是豁然开朗。

　　是的，人生过于短暂了。
　　稍纵即逝。

　　如果你到三十岁仍然没有稳定的工作，社会对你的标签往最温和来说也一定是废物。

　　人生苦短，你没有几个三十年可以思考。
　　然后你仓促的选择了一个学校，一位妻子，甚至一种人生。
　　然后你告诉自己自己做的选择，即便是屎也要吃下去。
　　然后有一群人借各式各样的“励志读物”，各式各样的媒体告诉你，你不可以改变世界，但是你可以改变自己去适应社会以取得更加优质的生活。
　　然后你终于发现原来你没有在吃屎，你只是在吃大便味的咖喱。

　　从此即便你的选择仓促也是没有关系的，因为你已经不再迷茫，因为你已经顺应了你自以为不得不接受的天命。于是你找到了你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凑活着活下去就是正确的。

　　可是不必谈及是否虚度年华，你快乐吗？

　　你在实验室的时候会不会有时候在想，如果当时选择的是自己喜欢的没有“钱途”的考古学而不是好找工作的材料化学，会不会现在不是在滴定过程中等待那见鬼的误差大得要死的瞬间变色？而是在一个有点冷，吸进空气后、肺似乎有一点扯着痛的墓室里，看棺椁上画着的交缠的人首蛇身的怪物……
　　你觉得他们和你很熟悉，不是因为你在科幻片里见过这种怪物，而是因为你记得，在好久以前的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你眯着眼睛打着瞌睡，而你的老师神情美好、眼色明亮，仔细地告诉你们，这是“三皇”中的天皇和人皇——他们一个叫女娲，一个叫伏羲。

　　你坐在经济舱看财务报表等待对一个城市的某企业实际考察进行评估时，你会不会有时候想，
　　如果当时选择的是本科时学习的植物学而不是听起来拉风无比的投资、证券，会不会正趴在吹着忽大忽小的冷风的高山崖边，确切地说是一株才发现的兰草旁，等待一只昆虫来传粉。
　　你有一点不耐烦，屁股早就冻僵了，因为你已经一动不动趴了好长时间，你想回城里吃烧烤喝酒唱歌，不幸的是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偏偏更想明白这种兰花的传粉机制。

　　你隐居在一个植满兰草的世外桃源，你不懂这些花的传粉机制，但你仍把她们照顾得很灿烂。
　　你不受世俗干扰。你不爱人却爱上帝和自然。你知道哲学家说爱人是道德，而爱宇宙爱上帝是超道德。你觉得你是不会写政论的梭罗，你觉得你是会说中文的斯宾诺莎。
　　可是有时候你仍然会想那匹夫有责的天下兴亡难道与自己无关？你甚至会想自己要是还在世俗的尘网中会不会正如日中天，享受众星捧月？听蛙声一片时，你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在想念电影院和必胜客；你每天晚上做梦把自己从幼儿园到大学里的每一个同学都梦了一遍，但是你只会在春节看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你是身居高位的官员，在喉咙动一下又使劲儿咽下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假酒的茅台时，你忽然想起老家的泉水。冰凉凉的。
　　前些年不算忙的时候，你还常回老家，而回家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车停在路旁，然后走到那方泉边，尝一口小时候最喜欢的饮料。冰凉凉的。不曾料想，水一下肚，你腹中就疼得像进了孙悟空。
　　不知不觉，不对，你早就知道了，这些年，你的胃娇贵了好多。
　　可是你还是想喝这个水，而不是日复一日反复吞咽着一杯杯已经成了奢侈品的茅台。玉盘珍馐，酒气弥漫，觥筹交错间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走少年时代学的那些古诗的老路。那时你得意地总结过——不管五言七言还是赋，诗人守则第一条就是“不想种田的官员不是好诗人。”
　　那时的你想到这句话时，是得意的。

　　究竟是人性如此，不会满足，还是只因心急，不待自己终于形成世界观与人生观就已匆匆上路？在错误的路上，跑得越快，输得越惨。

　　人生短促难道可以作为你随意对待它的借口？
　　你所谓的抢救生命是否其实才是真正的糟蹋岁月，作践人生？

　　罗素说我不会为自己的理念去死，因为我不确定它是否是正确的。
　　可是生便是通往死亡的道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不也是按照自己的理念走向死亡吗？

　　可是，可是……

　　可是若是蹉跎岁月仍然找不到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