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门》六重奏

6、ＦＩＶＥ

　　这是个嘛情况？同榻而眠同床共枕什么的太奇怪了好不好！
　　彭君麟醒过来被自己所处的境地吓了一跳。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跟店主喝酒啊，怎么现在跑到床上去了，自己还死死地扒在人家身上？
　　他一动店主也醒了，彭君麟看着被自己死死抱住的美人缓缓睁开双目，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想大喊一句：这只是个误会！
　　“睡相真差。”店主嗤之以鼻地拍开彭君麟的爪子，坐起身来。
　　人家睡觉习惯抱着抱枕嘛·····彭君麟默默在心里对手指。
　　“喂····你····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吧？”彭君麟小心翼翼地问道。毕竟自家堂姐天天灌输各种思想企图把自己弄弯，眼下这种情况他还是忍不住要核实一下。
　　“什么奇怪的感觉？”
　　“呃···这个····”
　　“你睡糊涂了？”
　　“啊哈··哈哈······没有就好······”该死的堂姐都是你，都是你让我的思维变得奇怪了！我要狠狠谴责你！！！
　　“其实······还是有······”
　　有？有什么？！！！彭君麟只觉得一道天雷劈下，自己咔嚓一声，石化了。
　　“我想吻你······”
　　哎？等等？哪里不对？啊啊啊剧本也不带这样写的啊！彭君麟躺在床上呆呆地仰头看着欺身而来的店主，内心默默咆哮道：错了错了，攻受搞错了！
　　呸呸呸你个杀千刀的堂姐，把我的思维搞的这么奇怪。
　　彭君麟一把扯上被子蒙住脸，说：“不行。”
　　“不行？我只是想问问你昨天说的是真的假的。”
　　吻······问我？
　　彭君麟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死堂姐你给爷等着，爷回去一定，一定，一定要狠狠地！谴责你！！！
　　“我昨天说什么了？”彭君麟继续蒙着被子闷闷道，天知道他现在脸上多烫，绝对不能让人看见，会被嘲笑死。
　　“你说两年之后要开战······”
　　哦卖糕的，我好像一不小心剧透了，怎么办？不会改变时空轨迹吧？不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抹杀吧？哦不不不我只是酒后失言啊！
　　“看来是真的了。”店主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还是有些可信的。“起来，你也该回去了。”
　　从店里出来外面正是清晨，也不知道两边时间流逝的速度是怎么换算的。彭君麟一边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一边回了家。
　　在那之后仍是每天上完美术课便去店里教店主英语，店主的进步很快，彭君麟觉得十分有压力，再这样下去都不知道是谁教谁了！
　　店主说现在的日子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叫细水长流。
　　彭君麟傻乎乎地无比诚实地说，可惜这水流不长了。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彭君麟看着店主用毛笔写下一行行好看的英文，随手拿起桌上的学习机，想放点音乐来打破这不正常的沉默。
　　一时之间，带着些慵懒的乐曲与陈旧的墨香在屋内氤氲纠缠。
　　“Come with me for a little ride, see the shadows passing by，
　　Look at the sun and see the clouds turn to faces in the sky······”
　　是Greyson Chance的《summer train》
　　“唱的什么？”
　　彭君麟想了想，解释道：“和我一起乘着小小的列车离开，看窗外的光影呼啸而过，看着太阳看着云抬头望着天······”彭君麟不禁很想掩面，自己这水平翻译出来，还真是对不住这首歌了。
　　“······
　　Daydreaming lightly through the rain
　　All's forgiven on a summer train
　　······”
　　“白日梦穿过···轻轻穿过···雨中······我不译了行不行？”
　　“······
　　Seems we are a thousand miles away from last night
　　······”
　　“我们似乎与昨夜相隔千里······”彭君麟断断续续地翻译着，他心里默默地哭了好么！还是宽面条的！
　　“Come away with me·····”
　　“和我私奔吧···”不经过大脑就说出这么一句，彭君麟自己都愣了。说完这一句忽然看见店主停了笔看着自己，彭君麟连忙赔笑脸道：“我翻译得有点离谱····不过大概也差不多···”
　　“罢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勉强你了。”店主淡定地拿起笔继续写自己的功课。
　　节操碎成渣了······彭君麟掩面······居然对着一只民国的老古董说咱们私奔吧，虽然现在看来没什么，在堂姐的淫威下他不知道跟那几个发小私奔了多少次了，但是，跟店主说这种话真的没问题么？不会觉得自己奇怪吧？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快点解释一下比较好。
　　“那啥···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想歪了？”
　　“嗯？你想什么了？”
　　擦···感觉自己越描越黑了······
　　“我想多了·····”彭君麟嘴角抽搐。
　　那天彭君麟心神不定地回了家，却远远看见自家门口有个不明物体。
　　堂姐靠在他家门口睡着了，旁边放着个大旅行箱。
　　“喂，醒醒！”彭君麟毫不怜香惜玉地拍了拍堂姐的脸。
　　堂姐嘤咛一声醒来，迷蒙的目光聚焦之后发出一声欢乐的尖叫，然后整个人都扑上去挂在了彭君麟身上：“麟儿你终于回来了！一连三天手机都打不通，叔在外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你干嘛去了？”
　　奇怪，按理说这边的时间不应该流逝的慢一些才对么？太不稳定了吧！这是谁设定的二逼世界观？！
　　彭君麟一把推开自家娇小玲珑的堂姐，那场面简直就像在大哥哥欺负小盆友。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堂姐不知死活地凑上来。“还能不能拎得动行李啊？”
　　彭君麟白了她一眼，默默地开门，拖着行李就往屋里走。
　　尼玛这死丫头装了什么，重死了！彭君麟好容易把行李拖进屋里，甩了甩手臂又下意识地捶了下腰，然后他看见自家堂姐圣母一般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动作。还不等他说什么，堂姐已经一脸慈爱地说道：“没事儿啊乖，叔懂你。”
　　懂我？懂你个毛线啊懂？你懂什么了懂！
　　“叔只是毕业旅行刚好路过这里，只住几天就走，你不用担心我会跟小爹说什么，真的。”
　　你丫的自言自语去吧，爷不奉陪了。彭君麟默默地走进自己房间，然后想起自己已经翘了三天的专业培训课，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反正没人管。
　　“麟儿你相信叔！”堂姐在门外恳切地喊道。“叔支持你阿鲁~~~”
　　尼玛他怎么就有个这个奇葩的堂姐呢！天山童姥就算了还自称叔还有······这些哦都算了，为什么非要给自己灌输些奇奇怪怪的观点！
　　“你无聊不无聊！”
　　“别这样嘛，麟儿。”堂姐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叔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就给叔当导游吧，去专业课老师那儿请几天假，麟儿你画画这么好，我就不信他还能教你什么·······”
　　在堂姐的撺掇下，彭君麟去跟老师请了假，然后撒丫子带着堂姐满城玩去了。
　　要说这人霉运来了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彭君麟碰上了自己学文化课班上的同桌。
　　“哟，这你妹妹？”
　　“不是，我们······”
　　“你小子行啊，勾搭上小萝莉了。”同桌露出难以置信的笑拍了拍彭君麟的肩，同桌对彭君麟的映像其实不赖，除了跟他讲话时他完全一副不在线的样子所以也懒得理他，其它都很好，总结起来就是没有存在感但不讨人厌。
　　“你错了！我家麟儿不喜欢女人！·····”
　　“你够了！”彭君麟恼羞成怒地捂住堂姐的嘴直接把人拖走，留下同桌站在原地消化那刚刚信息量有点大的一句话······
　　“你就这么招待客人的？叔不玩了，走的。”晚上回家堂姐对白天的事件耿耿于怀。
　　“走就走，跑来跑去也不嫌累，害得我天天回家都累个半死，你走了我乐得清静。”
　　“啧，是你自己缺乏锻炼还打定主意不坐车，叔陪你走你还抱怨，叔这是舍命陪君子，你呢？你就这样报答叔？”
　　“你！叔你快走吧······”
　　“叔还饿着，你去弄得吃的来，把叔喂饱了叔连夜走人。”
　　这可是你说的！彭君麟一赌气下楼去了。
　　到街边买了份盒饭往回走，彭君麟忽然停住了脚步，是那家民国的文具店。不禁有些微怔：自己，有几天没去了？那里，又过了多久？
　　门上挂着不起眼的招牌，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十分陈旧，书着龙飞凤舞三个字：江雪阁。
　　算了，还是先送走家里那尊神要紧！想到这儿彭君麟拎着盒饭加快了脚步。
　　堂姐果然守信，见了盒饭嗷呜一声风卷残云吞食完毕，收拾收拾东西立马就走人。
　　“叔走了，麟儿你要乖乖的。”堂姐摆出一副圣母的表情来，然后拖起行李箱就走，彭君麟目送着她边走边掏出手机——“哎你在车站等我马上就去，多骗了顿饭吃哈哈哈······”
　　感情你是早准备今儿个就走啊！彭君麟瞪着堂姐的背影，恨不得用眼神杀死那个萝莉身大叔心的家伙，她不再为祸人间自己也算功德一件啊！
　　等再去那个小店，已经是很多天之后，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你倒是有意思，真会挑日子来。”
　　“唉？今天难道又是什么节？”
　　“这几日正赶上庙会。”
　　庙会？没玩过······好像有点意思。
　　“你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店主开口问道，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啊？这几天，陪着我堂姐出去玩儿了。”
　　“我记得你说要上课。”
　　“哎这种课上不上无所谓啦，只是去学画画而已。八月还要去集训呢，联考在十二月，我有底子，不急。”
　　“你作画倒是极好。”
　　彭君麟忽然想起自己上次画的那幅画，问道：“我上次的画呢？你不会当垃圾扔了吧？”
　　“怎么会，我找人装裱了，好生收着呢。”
　　哎？装裱了···收着在·····彭君麟有些激动，毕竟是自己亲手画的东西，被人这么认真对待真的很高兴啊。
　　“你······”店主看着彭君麟一副高兴的样子，本想立刻问出的问题却问不出了。
　　“话说你不是说有庙会么？我也想看看。”
　　店主本是没什么心情逛庙会的，但看着眼前的人一脸期待却又不忍心拒绝了，只是微微一笑，说：“好，我带你去。”说着推门走了出去，回头却看见彭君麟一脸茫然地站在店里。
　　“你····你人呢？”
　　彭君麟看着门外华灯初上的现代街市，衣着亮丽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言笑鼎沸，独独不见了店主的身影，竟莫名地慌乱起来。
　　“原来如此······”店主喃喃道，身后一条寂静的小巷，不远处灯火通明锣鼓喧天，却似乎与这里没有半分关联。
　　店主轻叹一声，复又走入店内。
　　“哎？你刚刚怎么会消失？吓死我了。”
　　“傻瓜，还不明白么？”店主苦笑。
　　彭君麟看着那一丝苦笑，脸上的神色黯了黯：“看来是去不成了······”
　　店主看着他失望的神色，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再试试，多试几次说不定可以？
　　“过来。”店主道。
　　彭君麟不明就里，依然乖乖地走上前去。
　　“拽着我的手试试看。”店主说着将手伸了出来。
　　彭君麟犹豫片刻，点点头，伸手牵住了店主的手。
　　店主转身，慢慢向门外走去，掌心传来潮湿的热度，他不确定当牵着的两只手越过大门的那一刻，这个温度是否仍会存在。
　　慢慢的，一点一点，然后他听见了身后低声的欢呼。
　　“太好了！果然可以！”彭君麟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松开了店主的手，然后他发现自己眼前一花，又站在了繁华热闹的都市，而不是那个古朴静默的小巷。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跟那个世界的关联在那个店里，跟那个人有关。
　　店门不是哆啦A梦的任意门和时光机，店里的空间只是一段错乱的时空。
　　站在安静的小巷里，店主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原来他会消失，就这么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
　　两人同时向门里跑去。
　　踏进门槛的刹那，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又重叠起来。
　　“哎呦妈呀！”彭君麟正冲进门里，冷不防后面有人一撞，一脚绊在了门槛上就要摔个狗啃泥。
　　幸好店主及时刹住脚，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拽住了彭君麟，将他捞进自己怀里。
　　“你为何要松手？”店主有些不满地问道。
　　“我只是一时兴奋嘛，再试一次。”彭君麟从店主怀里挣出来，“不过外面有点儿冷。”
　　“那你先穿我衣服罢。”
　　两人身形相当，仔细看会发现店主似乎高了些，衣服穿在彭君麟身上却也合适，月白长衫倒将他衬得斯斯文文。
　　“挺适合你的。”店主点点头。
　　第二次很顺利，出了门彭君麟紧紧抓着店主的手不放。天知道他在这个世界走着走着会走到哪去？万一在自己的世界是大马路中间，一不小心回去就被车撞飞的苦逼经历他可不想有。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会儿，彭君麟忽然说道：“你说，为什么我们会来你的这个时空而不是我的？”
　　店主想了想，道：“大抵是因为我先出的门。”
　　“也就是说这里的时空是按照先接触的个体来构建的，那也就是说你也可以去我的世界。”彭君麟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如你到我家去避避难吧，虽说这仗要打许多年，你来我家也不过几个月便过去了。”
　　“不必了。”
　　“为什么？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你知道那就跟我走。”
　　“我不会走。”
　　“为什么？”
　　店主忽然一笑，道：“难道要牵着手过几个月？”
　　啊？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不过如果能帮他躲过那几年战乱，这些小问题真的不算什么，实在不行他可以休学一段时间，反正家里那两位类似于游方和尚，整天云游在外，对这些看的也不重。
　　“这不是问题。为朋友两肋插刀嘛，再说了只是牵个手······”
　　“是，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里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若真要开战，我绝不一走了之。”
　　“你······”
　　“你会明白的。”
　　不，不是我不明白，是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场战争打了多久，不明白有多少人白白丧命，不明白那以后还经历了怎样的动乱，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知道，资料上的记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地书写着那些最黑暗的岁月。
　　你可能会死！你这家伙，怎么就不明白？
　　“既然要来，就开开心心地逛庙会罢。”
　　暖色的灯火将夜幕隔离在外，触目皆是明艳色彩，身边走过的有老人，有孩子，有年轻的男女，人们脸上是静谧而满足的微笑。
　　谁都不知道不久之后会发生什么。
　　彭君麟很想大声提醒他们快逃，可是那样做大概只会被当成疯子。
　　再说了，逃，能逃到哪里去？哪里没有死亡？
　　掌心的手有些颤抖，店主轻轻捏了捏，道：“别想了。”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他只是一个误入的旅人，只能静静看着眼前这接近尾声的十里热闹繁华。
　　“你千万别死。”彭君麟小声嘀咕道。
　　店主闻言却笑了：“你别咒我，我命可大着呢。”
　　“到时候别呆在这个城市，尽快走。我记得一开始西南还算安定，或者干脆去上海呆着·····”怎么感觉到处都不安全？彭君麟最近还特地查了下那段历史，却觉得一整个中国都是乌烟瘴气的。
　　“听你的。”
　　“等仗打完了就回来，我还会去找你的。”
　　“好，我回来。回来等着你。”
　　店主答应着，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便问：
　　“你···你叫什么名字？”
　　“彭君麟，麒麟的麟。”
　　“君麟，我记得你了。”
　　千灯灼灼，耳边的喧嚣很近却也很远，邻水的戏台上演过一出出人生百态世事炎凉，管他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才子佳人还是妓□□伶，九天诸神还是地狱阎罗，皆是台上一阵喧哗便散场，什么也不剩。
　　真真的繁华易散。
　　“瞧你，别一直苦着脸啊。”店主微笑着说道，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随手拿起那个笑得最夸张比在自己脸上，猛地凑到彭君麟眼皮子底下。
　　“你想吓死我！”
　　“怎么会？吓死你我可舍不得。你带上试试？”
　　“不要······”
　　“那你带一个我带一个，总可以了吧？”
　　“为什么要带面具？”
　　店主神秘兮兮地一笑，凑到彭君麟耳边道：“你身后不远处有位穿着洋装的小姐看了你很久，要不要去说说话，然后把她领回家避避难？”
　　“开什么玩笑！我家不是避难所！”
　　“不是避难所，为什么喊我去？”
　　“因为···因为······”彭君麟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只不过是认识了几天的朋友而已，满打满算也不过相识了半个月，为什么会······
　　“因为咱俩是好兄弟嘛！”彭君麟终于憋出这么一句，偷偷瞟了一眼不说话的店主，忽然有些慌。
　　“好啦我戴上就是，你快点付账！”
　　才不要承认戴面具是因为脸红了呢！
　　可恶的堂姐，都是因为你我的思维都变得奇怪了！！！谴责你！
　　“这才乖。”店主看着身旁的人带着面具耳朵却红得厉害，不禁心情大好，仿佛什么国仇家恨一时都于己无关。
　　不想让别人看见你，一点都不想。店主勾起唇角笑了，想起很久之前，面前的少年脱口而出的一句“和我私奔吧”，天知道他那时差点就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