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湖闲雁》风魈

39、叁拾玖·关门弟子

　　秋风瑟瑟，笔直平坦的官路之上，离老远也看不见几个路人。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偏暗了，赶路的人这会儿大多不是正往驿站赶，就是早歇在上一站驿站，等着过夜了。
　　车声辘辘，一架朴素的单驾马车孤孤单单的走在路上。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会儿路过这里，今晚定是要露宿在外了。
　　赶车的那人一身蓝衣，身体倚在车框上，一只手执马鞭，另一手旁放着一个纱笠。身后的车厢看着单薄，但前面和侧窗都用棉被厚的帐子挡着，一点冷风也不透进去。
　　这蓝衣人正是白黎，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轻轻叹了口气。淡淡的白气幽幽的往后飘，冷了耳朵。突然身后车里传来两声敲车框的声音。
　　“又怎么了？”白黎微微皱了下眉问道。
　　背后的厚帐子从旁边掀开一个缝，钻出来一个小脑袋，“树树，风哥哥说他饿了。”
　　“哦，让他自己拿干粮吃。”白黎头也不回道。
　　小脑袋缩回去了片刻又探了出来，“树树，风哥哥说他不愿意吃干粮。”
　　“不愿吃就让他饿着。”
　　“树树，风哥哥他……”
　　“他又怎么了？”白黎忍耐着攥紧拳头。
　　“他吃馒头噎着了。”千梦话刚说完，就被白含阳拽了回去，塞到自己身边坐下。
　　白含阳冲千梦摇了摇头，示意不让他再说话。然后将水袋子递了过去，“喝口水。”
　　千梦冲白含阳笑得眯眯眼，拿起水袋小小的喝了一口。还没待喝第二口，水袋就被身后一只手迅速夺过去，一阵猛灌。
　　白含阳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往帐子外白黎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白黎听后面又没了声音，才松开紧握的拳头，哀叹一声自作孽。
　　他是在白家堡住了两日之后才动身的。白墨桐本来还想让儿子多住一阵子，白家堡那些长辈和师弟们也不愿白黎再往外跑。但千梦的一句话却让白黎针扎一样的跑出了白家。
　　千梦对他说，对了，树树，我之前忘了说，奶奶说她让你找的东西要在一个月之内带回谷里去。
　　白黎一算日子，发现满打满算也就剩不到十天了。这一下子可急坏了他，赶紧吩咐备车，准备吃食，领孩子……一通忙活下来，竟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已经出了门了。
　　白墨桐身受“重伤”在床修养，不少弟子对少堡主此时离开，心有不满。但白墨桐没发话，白黎把脸色往下一沉，就堵住了众怒。
　　离开白家堡的时候，正好碰上等在门口的丁家老三。白黎知道自刺客窃剑那夜之后，自己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的。他本来不好意思再见丁惜寒，但对方却没怎么介意。也不知道是自小被丁家公耳提面命的“亲白”教育影响太深，还是这小子天生就缺根筋。
　　他倒是没问白黎隐瞒身份的原因，只是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已经自顾自的认为白黎不愿坦言相告是因为怕遇到丁家二哥。毕竟丁家老二对白黎向来不喜，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还说他家父亲已经知道了恩公是白三公子，说要立长生牌位……
　　白黎抽抽嘴角，心道我爹还没有长生牌位呢，我真的不着急这事。白黎跟他好说歹说，又约好了等他办完事再回白家堡的时候俩人结为义兄弟，才打消了丁老三的这个念头。
　　白墨桐自从知道儿子要走就没露过脸，白黎挠挠头，想像一下爷俩抱拳话别的情景也觉得挺别扭，也就没去找他。只是绕去东园那边找余婶嘱咐了一下，让她移回本宅多照顾白墨桐的生活。反正白含阳他已经带走了，她也没有什么顾虑的了。他家老爹虽然内力深厚但毕竟年岁大了，那些伺候的弟子们都是些小子，哪有余婶细致。
　　他这样赶赶忙忙的出了家门，连车上的行李都没有好好检查一番。
　　而待到第二日早上，看着从箱子里钻出来的小孩，白黎有一种想要把自己抽晕过去的冲动。
　　“你是谁？”白黎咬着牙问道。
　　“本少爷叫纪元风，从现在开始，这架车要听我的命令！”十来岁的小孩儿大声说出白黎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并且一脸骄傲的宣布对着架马车的占有权，
　　这小孩不是别人，正是朝廷里最大的军功世家纪家的么孙，也就是他老爹新收的小徒弟，白黎的小师弟。
　　郦洲离徐城骑马要五天的时间，但是他这边带着孩子，只能坐马车。这样一耽搁，能不能在十天之内到达都未可知，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再掉头回白家堡了。
　　看着小孩儿一手叉腰的架势，白黎感觉自己头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真想把这孩子就这么一脚踹下去。
　　“你们俩个早就知道这事了？”白黎指着纪元风，低头扫了千梦和白含阳一眼，俩人都是乖孩子，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心虚地点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黎黑着脸问道。
　　千梦从没见过白黎生气的模样，自认为闯了大祸，往后缩了缩，扭头去看白含阳。白含阳也是一脸愧疚，眉头皱得白黎都不好意思再怪他俩。
　　“我不怪你们，到底为什么帮他藏在这儿？只管说出来。”
　　“他说他父母双亡，被人贩子卖到这里……然后跑出来的……”白含阳越说声音越小，似乎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白黎看看一脸尴尬的白含阳，又看看至今仍没觉出半分不妥的千梦，摇了摇头。这俩娃儿哪里见过真正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啊？一个是白家堡的小少爷，一个是养在世外桃源的纯洁宝宝，哪里分得清什么布料什么裁剪？又或者什么细皮嫩肉什么风尘粗糙？便是平日里有些不如意，也没见过什么叫自卑怯懦。
　　人家装出个可怜的模样，挤两滴眼泪，编个小故事，就把俩看上去挺聪明的孩子骗了个遍。
　　白黎理解的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转过头对纪元风道：“行了，我知道你是谁了，老实坐下吧。两日前的收徒礼我没去，你的确是拜入白家堡为徒了吧？”
　　纪元风正因为没人理自己而想闹，突然被白黎凉凉的看过来，心里一颤，不禁顺着白黎的话点点头。
　　“那你就算是正式的白家弟子了。”白黎眼神严肃道，“你出门的事，可禀过师父了？”
　　纪元风眼神反抗了几下，最后还是理直气壮地撇了撇嘴，“没有！”
　　白黎眉头一皱，一声冷哼，端出架子来，“既然没有，那就自己回去吧。只要沿着官道一直往回走，就能走到郦洲了。我给你十两银子，沿途有驿站，饿不死你。”
　　“什么？你要我自己回去？”纪元风没想到这个俩孩子嘴里最好最好的大好人竟然这么狠心，心里一拧，将刚才那点怕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才不走呢！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不然我才不下车！”纪元风大声叫道，伸出手脚抵在车厢上内壁上，就好像生怕白黎下一秒就伸手把他拽下去似的。
　　白黎挑挑眉，懒洋洋的随手一挥，小孩儿就动不了了。
　　白黎从上往下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要你下车，也不用那么麻烦。”
　　“我……我不回去……”纪元风这才急了，冲千梦俩人叫道，“你们俩倒是帮我说句话呀！”
　　白含阳这孩子极有原则，之前被骗了，此时看他便极不顺眼。倒是千梦，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拉了拉白黎的袖摆。
　　“树树，好可怜哦。”
　　白黎安抚地摸摸千梦的头，仍冲纪元风道，“白家堡又不是虎狼之地。你是白堡主关门弟子，为何不愿回去？”
　　“我才不要去！”小孩儿看来真是被白黎逼急了，叫嚷声中已经带了哭腔，“他们都嫌我碍事！都想让我死！”
　　白黎一愣，皱眉道，“胡说！白家是武林正派，白堡主身为武林泰斗，收你做关门弟子是要栽培你！怎么会害你？”
　　“他们和叔父都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人！”
　　白黎一听这话，知道是牵扯到大宅门院里的是非了，明白既然牵扯上了这些，一时半会儿也就说不清了。
　　他本来也没真的想把这小子扔在这里，不过是给小孩儿立点规矩。佯作为难的皱皱眉，终于还是点了头。
　　“也罢，只要你老老实实地不给我添麻烦，我便答应你带你一起走。只是走完这一桩后，我便把你送回白家堡。你可愿意？”
　　纪元风赶紧点头。
　　白黎虽然知道这份应承中水分颇大，但是一时也没有办法。毕竟为了赫瑜，现在赶路最大。
　　自从白黎答应了纪元风上路以后，他倒是的确老实了几天。但也不知道是因为看白黎平时脾气太好还是怎么的，见了几天光后，这孩子就又不老实起来。
　　一会儿嫌吃的不好，一会儿嫌车赶得不稳，一会儿又嫌路上没意思……总之是一会儿一个样，没个消停。
　　白黎也曾点了他的哑穴清静了半天，但最后实在受不了纪元风“咚咚咚”的敲车厢，只得给他解开。
　　这会儿听见后面喝了水之后又闹着小解，不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他老爹早有先见之明，才特意安置在他这里的。
　　白黎终于被闹得受不了，停了车，掀开帐子道：“行了行了，要去就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