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湖闲雁》风魈

13、拾叁·姨姥姥

　　白黎将人皮面具取下，轻轻收进怀里。他久不曾以真正面貌示人，山风吹在面皮儿上凉飕飕的。
　　他摸了摸左颊，疼还是疼的，只是好像并没有破皮。抬眼给赫瑜抛了个媚眼——怎么样？挺帅的吧？
　　赫瑜也不知道看没看见，在身后将拳头攥了攥。
　　“小子！你是不是姓黎？”那殷夫人见了白黎面具之后的模样，似是吃了一惊，没再攻过来，声音也有几分急迫。
　　“在下白黎。”白黎也挺意外地，面不改色应道，“黎是家母的姓氏。”
　　赫瑜在他身后瞅他一眼，倒没揭穿他。
　　“你娘？唔……姓白？姓黎的娘。”殷夫人皱着眉念了一遍，似是有些不确定。只是戾气减了几分，“原来……她生了个女儿。”
　　“你认识我娘？”
　　她没有回答，一边儿自己念叨着，一边儿面色平和了不少。
　　“说起来，我外祖母的本家倒是姓殷。前辈……您是京城殷家的人？”白黎见这女人无视自己，只得再试探道。
　　“不错，”殷夫人听到白黎问她，点点头，“若我没猜错，你外祖母是我小妹，你该叫我一声姨姥姥才对。”
　　姨姥姥？白黎自出生到现在，连娘都没叫过几声，今儿这里突然就冒出个姨姥姥，不禁让他头皮发麻。
　　他干咳一声，“这……前辈，就算我有个外祖母，她老人家有个姐妹，如今至少也该是六十了。您这看起来，岁数不大对吧？”
　　“哼，嘴倒挺甜。”女人哼笑一声，往前走进了几步，“老婆子我今年七十二，做你姨姥姥岁数足够了！”
　　白黎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女人在骗人。他看了赫瑜一眼，赫瑜面不改色对他点点头——不错，山庄秘录中记载，这女人就是这个岁数。
　　白黎差点翻了个白眼。回头仔细看，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女人最多不过四十出头。若她当真已是古稀之年，那武功要多高，内力要多深厚才能驻颜如此啊？
　　“晚辈的确有几家姓殷的亲戚，不过您确定没认错人？”白黎摸摸脖子问道。这天底下有黎姓亲戚又有殷姓亲戚的成百上千，姨姥姥这么高的辈分，可不能随便叫啊！
　　殷夫人看着白黎一副叫不出口的样子，懒洋洋道：“你这张脸长得与我小妹有五分像，你外祖家姓殷，我小妹若有个外孙，如今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难道你不该叫我声姨姥姥吗？”
　　“嘿，姨姥姥您好呀。”白黎见对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再扭捏。再说，他与赫瑜的生死此时还捏在对方手里，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你过来给我瞅瞅。”
　　白黎老老实实的走过去给她看。事到如今，若是对方真的有什么坏心，真没有必要费这些口舌。
　　白黎自小就常听他爹跟他絮叨，说他长得很像他娘。白黎连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但是就从他爹只与他娘相处了几个月，却记了这大半辈子这点来看，当年应该也是响当当的美人。当然了，白黎长得并不女气。只是若是知道他娘长得什么样子，再来看他，就会觉得俩人有极相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液中的贵族血统，还是因为他爹自小便拿他当少当家来养。白黎的好看与赫瑜不同，与玉拂也不同，是十足的贵气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气质。
　　白黎见这便宜姨姥姥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主动开口，“姨姥姥，我和小瑜来这儿是想治病的。您能不能给我们行个方便？”他正正经经的笑，叫得也亲切。
　　“笑起来就更像了。”殷夫人似乎是看得满意了，脸色好起来，她斜眼打量了赫瑜一番，开口道，“你也过来。”
　　赫瑜也没有反抗，也乖乖走过来。
　　殷夫人伸手拉起赫瑜的左手手腕子，动作不快白黎却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他心中一叹，果然是人上有人。就凭这位殷夫人的武功，放眼江湖，怕是没有几个能在她手下过上二十招的。自己从前竟是井底之蛙了。
　　“嗯，你内力尽失，经脉也有损伤，不算是病。”殷夫人皱眉道，“不过，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倒是个麻烦。”
　　“小瑜的毒有办法解吗？”白黎关切问道。
　　“你呢？”殷夫人瞅着赫瑜，示意要听他本人说话。
　　赫瑜收回手，面上虽然平静倒也十分恭敬，“晚辈想借孤雪派的回天诀一用，还请殷夫人成全。”
　　殷夫人神色怪异的瞧了白黎一眼——瞧瞧人家多稳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白黎可不在乎，他咧咧嘴，心里道，因为我疼他嘛！想完了，还有几分得意。
　　殷夫人没立即给他们答复，只说了句“跟我来”，便转身走了。
　　白赫二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这里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山谷，四周环山而且崖壁上还有许多植被生长。远远看上去，树木繁茂的长在青色的陡峭崖壁上，十分有生机的样子。谷中有活水，是通过岩壁上几条较大的石头缝流进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连着地下水脉，竟然还有鱼。
　　白黎从没过过这种田园的日子，看着许多东西都觉得新鲜。
　　“姨姥姥，这屋子都是你自己建的？”白黎敲敲墙壁，觉得还挺结实的。
　　“自然不是。”殷夫人摇头，“这都是下人们建的。”
　　“下人？”白黎想四周望去。
　　“都死啦，都去见先皇啦！如今就剩下我老太婆一个。”殷夫人容貌虽然看不出老，但声音中的疲惫却掩藏不住。她将一套茶具端到小院儿里，低头泡起茶来。
　　白黎与赫瑜坐在一旁。
　　其实白黎到现在早糊涂了。这位跟他似乎有血缘关系的姨姥姥到底什么人？为什么独自一人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与天宥山庄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一切跟皇家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白黎见殷夫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捅捅身边的赫瑜，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解释解释呗？
　　赫瑜和白黎这一个多月来日日相见，虽然知道他带着人皮面具，但此时突然看着白黎的真正面皮，一时之间让他不太适应。此时两人离得挺近，白黎又凑过来些，将一双明亮的眼眸放大好几倍。
　　赫瑜错开眼，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喝了口茶为他解释起来。
　　其实，天宥山庄从建立之日起，就是皇家埋在江湖的势力。是天家用来平衡江湖势力，搜集秘宝，另外培养死士暗卫的地方。每任天佑山庄的庄主都由新皇登基之时亲自选定。而旧任庄主则带着亲信和部分秘宝归隐。殷夫人是上上代皇帝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祖父华惠帝派去管理山庄的。当年华惠帝驾崩之后，先帝华宏帝继位，派去心腹太监赫春风接任山庄主人。而殷夫人则带着几名亲信归隐此处。
　　白黎听到这里眉头一皱，突然道，“若这么说来，现在山庄的主人应该是当今皇上的心腹喽。但是这一任庄主不是那位翌王爷吗？”
　　说起这位翌王爷，在民间倒是赫赫有名，只因为一件当年的宫廷旧案。按说当今圣上为先帝根红苗正的嫡长子，皇位的正统继承人。但自从今上即位以来，民间却有流言不断，说皇上这皇位来的不正。因为无人不知先帝与自己的太子关系并不融洽。先帝当年甚至一度想要废太子，一心一意属意传位给自己的幼弟翌王爷，举朝震惊。且不说太子品行端正，承继大统名正言顺。就算皇帝当真不属意这个儿子，也还有别的成年皇子，怎么算都轮不到这位翌王爷。最后闹得倾朝反对，大殿上撞死了好几位老臣，甚至包括三朝元老，太子的启蒙导师，这事才被迫放置再议。
　　事情稍稍平息之后，先皇却在隔月突然驾崩。于是太子“顺利”继位。如此一来，各种流言四起，虽然各方势力被新皇用铁血手段镇压平息，但是自登基之后这些年来耳根子一直不得清净。
　　而那位曾经风光一时，比亲儿子还要招先皇待见的翌王爷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堂堂一名王爷竟然失踪的一点线索也无。这案子当时便引起轩然大波。直到现在也是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宗悬案。
　　这些年来，朝廷从没停止过对翌王爷下落的悬赏。虽然也有人私下里说这大概只是今上的贼喊捉贼罢了，但悬赏金额年年提高，已经到了使人流口水的地步。别说是走江湖的，就连平常百姓家也少有没见过翌王爷画像的。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翌王爷就是当今天宥山庄的庄主。就连在山庄里面，知道庄主身份的也不过寥寥无几。
　　赫瑜眉头一皱，似乎是奇怪白黎怎么会知道翌王爷和山庄的关系。
　　白黎仰头看看天，只当没看见赫瑜的表情，接着问，“如果他是皇上派去守庄子的，那皇帝这二十年干嘛还这样兴师动众的找人啊？”
　　赫瑜犹豫了一下，看看殷夫人，还是说了，“赫庄主是被先帝临终受命，将山庄交到翌王爷手中。先帝是为了保护王爷，才这样做的。”
　　殷夫人抬眼邪笑了一下，“赫春风那个阉货经营了山庄二十年，他听他主子的把庄子私自交接了，小皇帝刚登基怎么可能控制得住。”
　　“所以说，现在的天宥山庄已经不是为皇帝卖命的喽？”白黎撇撇嘴。
　　先帝为了保护翌王爷？从他自己儿子的手里？
　　白黎嗅到一股浓浓的皇家秘史的味道，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接着问下去，还是就此作罢。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方向问，“姨姥姥，您当年怎么就那么容易就抛下山庄跑这儿隐居了呢？”
　　殷夫人一愣，挑眉道，“怎么，你觉得这儿不好？”
　　白黎赶紧摆摆手，“怎么会呢？”他环视四周看了看，老实说实话，“这里虽然好，不过，若要在这山谷里待上小半辈子，地方似乎小了点。我是觉得，以您的本事，若是不想对山庄撒手，自然也没有人能逼迫的了您，不是吗？”
　　殷夫人看了看天，才慢慢道，“我要那破庄子做什么？当初不过是替他守着，他死了，我难道要死赖在那儿给他儿子添堵吗？”
　　白黎想了想，也明白过来殷夫人指的应该是华惠帝。说来也奇怪，殷夫人既然是华惠帝的心腹，那为何她一介女流，当年不入宫为妃，反而要跑到外面来为他守住这天宥山庄呢？咳咳，又是一段儿皇族秘史啊！
　　白黎八卦的心大起，正琢磨着怎么继续问下去，就见赫瑜在旁边睨了他一眼。白黎干咳一声，哎呀，把正事给忘了。
　　“姨姥姥，您要是在这儿一个人觉得闷，就跟我们出谷吧？”白黎关切问道。
　　“老婆子我当年立誓绝不出谷，如今也呆惯了，不想出去了。”她慢慢摇了摇头，“这些年我唯一挂念的就是我那小妹，今儿也算是见着了，还出去做什么？”
　　白黎觉得有些遗憾，但这种事儿也不便强求。一个人的心里苦不苦总要他自己最清楚。他突然站起来，鞠一大躬，“姨姥姥，那您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小瑜？”
　　殷夫人拿起晾好的茶，缓缓饮了一口。“你非替他出这个头，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我们是好朋友，我拿他当亲兄弟呢！”白黎开朗的笑起来。
　　赫瑜也一躬身，“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此生必不敢忘。”
　　“哼，倒像是真的。”她将杯子放到一旁，神色也邪异起来，“灵丹妙药我有，回天诀我也有，不过要我给你们，却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