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跳个舞》Moncia

1、第 1 章

　　厨房里，他又倒了杯酒，看着前院摆着的卧室家具。床垫已被扒了下来，条形图案的床单就放在梳妆橱上摆着的两个枕头边。除此以外，其他东西都与在卧室时的摆放一模一样——这一边的床头柜和台灯，那一边的床头柜和台灯。
　　这一边，那一边。
　　他一边抿着威士忌一边想着这个。
　　梳妆橱立在离床脚几英尺远的地方。那天清晨他已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进了纸箱里，那几只纸箱还在客厅放着。梳妆橱附带的镜子大的吓人，镜子前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护肤品，不过都是男士的，这更让人惊讶！边上摆着个便携式的取暖器，因为他总是很怕冷。紧靠床脚的是一张上面放着装饰用枕头的藤椅，他曾在那上面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下午。擦得亮晶晶的铝制炊具占据了车道的一部分，很难想象那些炊具他使用不超过三次，他只是有时候会执着于清洗所有能清洗的物品而已，类似强迫症的洁癖。桌子上盖着一块粉色平纹细布桌布，这是他亲自挑选的，他甚至买了两条相同的以便替换，他尤其喜欢那个颜色。桌布很大，从桌子四边耷拉下来。桌子上放着一盆蕨类植物和一盒镀银餐具，是谁送的来着，植物好像是上次教踢球的一个小孩儿，餐具想不起来了。还放着一架唱机，其实他基本上没有听过，完全是觉得会显得有情调才买来的。一台落地式超大电视被放在茶几上面，离它几英尺远的地方放着一张沙发、一把椅子和一盏落地台灯。他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次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有时是在看电视，有时是在发呆。至于台灯，那是他最离不开的东西，因为他怕黑，尤其是一个人的情况下。写字桌抵着车库门放着，上面还有几件厨房用品、一台壁钟和两幅装了镜框的画。他是个非常注重时间的人，守时，规律。他有一段曾沉迷于一个不知名画家的画，买下了好几幅。车道上还放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咖啡杯、玻璃杯和盘子，每个都用报纸包着。这些也是他的收藏之一，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大部分是中国瓷，他喜欢这些奇奇怪怪很小孩子气的东西，花花绿绿的也有，典雅精致的也有，他不舍得用，而且他也不喝咖啡，他早晨喝牛奶，其余时间就是果汁，钟情于特定的牌子和口味，足够执拗的偏好。
　　那天清晨，他清空了橱壁，除了客厅放着的三个纸箱和一个有些发旧的沙发外，所有东西都从房子里搬了出来。他拖了跟延长线到院子里，把所有电器都接通了。每件都能工作，跟在屋里里时没两样。他坚持自己亲手整理完这一切。
　　不时会有辆车慢下来，有人往这瞧上一眼，但谁都没有停下来。
　　他突然觉得，要是他也不会停下来。

　　“肯定是在卖旧货”卡卡经过时这样想着。
　　卡卡刚搬来这里，恰好在布置一个小公寓，他一个人住，正需要些单身男士的装备。他并不想去豪华的家具广场购置名牌，那些东西新的让他打冷颤，他喜欢旧的，带有时间厚重感的，有人情味儿的，尤其是家居用品。就因为这个，他的小公寓现在仍是空空如也。
　　卡卡调转车头，拐上刚才经过的小院的车道，在餐桌前把车停住。
　　他下车去查看院里摆着的东西，他喜欢这些，相当喜欢，或许他就是冲着这个，才来到这个地方，住在这片小街。他决定去问问价格，最好能买下他所中意的，这样自己的小窝就收拾好了。
　　他先去摸了摸粉色的桌布，实在是有些晃眼，这可能是一堆物品里面唯一偏女性化的东西了，卡卡忍不住笑了笑，这主人真是奇怪。他又伸手打开了电视，因为看到有临时的电线连出来。稍稍调了一下，卡卡就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他点了根烟，四周看了看，又灭掉了，把火柴弹到了草地里，他不怎么抽烟的，只是单纯喜欢清淡的烟草味儿。
　　等了一会儿，卡卡站起身，注意到那张大床，他把床垫放回去，铺上放在床头的黑色丝绒被单，看起来很舒服，所以卡卡就脱掉鞋子躺了上去，他觉得他看到了一颗星星。
　　卡卡四周看了看，屋子里面一片漆黑。他觉得有点怪，却说不出为什么，最好还是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人。
　　不过他又决定还是先试试这张床。他伸手拿了个枕头过来，垫在脑袋下面，这样更好受一些，那张床实在是太软了，没有枕头的话，卡卡的头都凹陷进床垫里了。总体来说，卡卡想买下这床，可是一个人睡实在是大了些，两个人就正好，肯定很舒服。他闭起眼睛，想着这个时候如果有个接吻对象就真是太棒了！
　　还是不对劲，卡卡坐了起来，应该去看看有没有人在家才对，但他只是呆坐在床上，让人觉得他正在看电视。
　　街上左邻右舍的灯都亮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卡卡也不受控的打开了台灯，随后又为自己的行为自嘲般的笑了笑，他赶走一只蚊子，随即站了起来，塞了塞衬衣。他注意到台灯的旋钮磨损的厉害，应该是主人经常使用的缘故，台灯的光不够亮，但是柔和得让人心暖，卡卡想着把这灯也买走，晚上睡觉会很好。
　　纸箱子的一角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些闪闪发亮，卡卡走过去，打开箱子，看到了里面的杯杯盘盘。摸上去有些冰冷，却又让人觉得高贵，卡卡认得那应该是中国瓷器，总是精致的让人瞠目，细腻而优雅。杯子倒是风格迥异，有两个很普通的透明玻璃杯，几支酒杯，奇怪的茶杯，可爱的，诡异的，眼花缭乱。卡卡明明觉得有一支玻璃杯上还留有果汁和牛奶的残迹。

　　男人拎着一个超市购物袋沿着人行道走来。他买了三明治、啤酒和威士忌。他只是刚好看到了这些东西而已，至于吃不吃，谁知道呢。他看见了车道上停着的车和床上的褶皱。他看见了打开的电视和箱子边的卡卡。
　　“嗨，我刚才只是试了试”卡卡走过来，拍了拍床：“很不错的一张床”因为他发现男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床。
　　“对，是张好床”男人收回目光，放下袋子，拿出啤酒和威士忌。
　　“我以为这里没有人，房子里都是黑乎乎的”卡卡说，“我对这张床，或许还有电视机，哦，对了台灯 ，都很感兴趣。这张床你要卖多少钱”
　　“你喝一杯吗？叫我cris就好”男人低头从纸箱里取出一个酒杯，去掉上面包着的报纸。他打开了威士忌酒瓶的封口，又说道“自己去拿杯子，你知道在哪里，我得坐下，就坐沙发上”。
　　卡卡找出一个酒杯，往里面倒威士忌：“我是卡卡。”他拉出一把椅子，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喝完第一口，cris才说话：“你随便给吧，我对这些东西的价钱没什么概念，说实话，我并不介意它们值得多还是少，只是希望它们有个好主人”
　　卡卡笑了笑：“我喜欢这些东西，那张床1500如何？”
　　“1500可以，1500我愿意”男人说。
　　卡卡又四处看了看，他咧嘴笑了笑，但是没有喝酒，也没有起身。
　　男人盯着电视。喝完第一杯之后他又倒了一杯，他伸手打开落地灯，挪动的同时他的烟掉进了沙发的垫子里。柔和的灯光让整个院子都朦胧起来，莫名其妙的令人心安，想要坠入梦里。
　　卡卡起身帮男人找掉下来的烟，顺便说道：“我还想要这个落地灯，卖多少钱”
　　男人摆摆手，似乎这是个他看来很荒谬的问题：“你说个数吧”
　　男人看着桌边站着的卡卡，灯光下，他的面孔看上去有点异样，是恶是善，一点也看不出来。毫无有疑问是生的很美，但是却又太完美以至可怖。
　　“我先去把电视关了，对，我得去把它关了”男人说着就朝电视走去。
　　他倒了更多的威士忌并打开了一瓶啤酒。
　　在这空当，卡卡走到唱机旁瞅了一眼：“这儿还有唱机，卖吗？”
　　男人又往卡卡杯子里倒了点威士忌，实际上卡卡只喝了一小口而已：“如果你想要的话，反正我留不住了，你随便开价就好了。”
　　“谢谢”卡卡拿起酒杯“你太好了”他举着玻璃杯，轻轻地晃了晃。
　　男人喝完酒后又倒了一杯，卡卡随着他喝下了三分之一，卡卡的酒量，说实话，只是一般。
　　“它有点上头”男人扬了一下手中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头，脸色有些红润。
　　“这倒是真的，我也…你知道的”卡卡笑了笑，也指指自己歪斜的脑袋。
　　稍后卡卡找到了装唱片的箱子，他的脚步好像有点不太稳了。
　　“我们听一张如何？”说完卡卡把装唱片的箱子递给男人，男人依然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酒杯，落地灯的高度刚好只到男人的脖颈，所以卡卡看不太清男人什么表情，男人的眼睛似乎亮亮的，卡卡猜他正沉浸某些记忆里，神情是很专注的。男人的脊背僵硬，肩膀收缩耸立，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
　　“嗯？好啊，你自己选就好”男人的话一出，卡卡就可以肯定了，他刚才一定是在很入迷的想些什么，明显是被卡卡的问题打断了。
　　卡卡收回唱片箱子，开始小心的去翻看有没有合适的。
　　其实男人根本没听过那些唱片，甚至连唱片标签上的那些名字也全都不认识，之前说过了，男人只是因为觉得会显出品味才买下唱机的，基本没用过，唱片，当时附带买的，唱机和唱片当然要都有，店员小姐推荐的。
　　卡卡选了一张唱片，他还是很满意能找到这个歌手的，他拿出唱片放进唱机，耐心的等着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他还闭上了眼睛，挂上很享受的微笑，左脚掌有节奏地敲打地面，抱起双臂，轻轻摆动脑袋。
　　“呵！”男人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说：“如果我选，这张恐怕会被直接丢开，我最不喜欢的类型，不过没关系，今天就听听看，你喜欢就成，嗯，没关系”
　　陷入沉默，他们听着唱片，中途卡卡走过来拿起了酒杯，他本想挨着男人坐下的，坐在那张墨绿色皮质沙发上，但是他又觉得不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回餐桌旁，在刚才他坐过的位置坐下，微微仰着头，左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温柔的敲打出节奏，右手握着玻璃杯，时不时的晃动，然后小啜一口。
　　在第一张唱片要结束的时候，卡卡站了起来，他好像知道要收尾了，他直接走到唱片箱子处，迅速的又抽出一张，熟练的换上，然后转身，企图在音乐开始之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男人的酒杯又见底了，他打算伸手拿罐啤酒过来，或许还有那个三明治，不过在手碰到购物袋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别的，于是他收回手，对刚走到餐桌旁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卡卡说：“我们为什么不跳个舞呢？”
　　卡卡楞了一下，他的身体还差十厘米差不多就落在椅子上了，腰弯着，上体倾斜严重，他保持这个姿势回了个头，盯着男人看了五秒钟，男人一脸的置身事外，好像刚才那些话不是他说的。然后，卡卡直起身体。
　　他们的手臂互相搭着，身体靠在一起，在车道上毫无章法的来回移动，他们的脚步凌乱不稳，他们都喝了不少酒，他们在跳舞，随意的跳着，曲子完了，他们又跳了一支曲子。
　　“我喝醉了”男人软软的说着。
　　“你没醉，我醉了”卡卡回答。
　　“嗯，我醉了”男人自顾自的喃喃。
　　卡卡收了收手臂：“那边的那些人，他们在看”
　　“没什么”男人甩甩头“这是我的地方”顿了顿又接着说：“看又怎么样，谁在乎他们”
　　“对，让他们看去”卡卡附和着男人。
　　“就是，”男人很同意“他们以为这里的什么都见过了，但他们没见过这个，见过吗？一定没有”
　　男人比卡卡稍矮一些，加上喝了酒身体虚浮，弓了背，分了大半的重量在卡卡身上，男人的脑袋低垂着，卡卡的脖子感到了男人的呼吸。
　　“我喜欢你的床”卡卡听见自己说。
　　男人先闭上眼睛，又睁开，他把卡卡往近处拉了拉，抬起头，让卡卡的脸恰好面对自己：“吻我”男人这么说着。
　　卡卡对上男人的目光，那双眼，漂亮的，迷人的，专注的，认真的，染上醉意而更具诱惑性的，让人沉沦的，该死的，眼睛。
　　卡卡觉得自己完了，那双眼像个不见底的深渊，卡卡不受控的往下坠去，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朝着漩涡进发，因为过分期待所以心跳加快，双手兴奋的微微颤抖。
　　他感觉的到男人带着酒香的鼻息不停的喷洒的自己的颈窝。
　　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一直在耳际徘徊，挥散不去，仿若魔音控制了卡卡的一举一动，思维也跟着舞步跳动。
　　他闻到男人清新而独特的体香，混着烟草味儿，他忍不住大口的深呼吸，想把这味道都吸进肺里。
　　最后，他尝到了那张粉嫩的薄唇。果然是喝了牛奶和橙汁，他从男人口腔里探到了这些，卡卡很高兴自己猜对了，不知道为什么，卡卡在为此而激动。
　　他们不停交换着亲吻，太专注以至没有心思再管那本就混乱的舞步。他们的手臂相互攀上对方的后背，男人的脚还有两三次踩在了卡卡的脚背上，可是卡卡不觉得疼，卡卡就没感觉到，他的脑子里空了一大块，心里也空了一大块，男人的吻，恰好填补了这些，所以，卡卡只感觉到男人的吻。卡卡能想到唯一东西应该就是，男人喝过的果汁很好喝，很浓，果汁的味道已经融为男人口腔味道的一部分了。
　　他们晃动着相拥的身体，来回舞动着，碰到了桌子，男人差点儿被耷拉下来的桌布绊倒。碰到了唱机，这张唱片也完了，卡卡顺手又重新开始放。碰到了落地台灯，两人都被猛然的灯光刺激的微抬了一下眼皮。碰到了装盘子和杯子的纸箱，卡卡听到了东西碰撞带来的清脆声响。碰到了电视，男人的后背似乎被电视的棱角硌了一下。碰到了那张大床，男人顺势到了下去，他好像确实有些醉了，一接触到柔软的床垫就无力的摊下去，卡卡顺势压上，他终于找到接吻对象了，在这张床上，刚才他躺在这儿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他好像又看到了那颗星星。
　　男人推了一下，卡卡改为跪在床上，后来直接站起来，把男人也重新拉起来，扶好男人发软的腰肢，收进自己的怀里，再次开始缓慢的随着音乐移动。男人算是把全部的体重都交付卡卡了，脑袋乖顺的歪在卡卡的左肩窝，鼻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触卡卡洁白细致的脖颈，急促的呼吸就在耳侧飘荡，格外悦耳。卡卡又感受到男人鼻息，卡卡一直感受的到。
　　这一次，微凉又坚硬的门把手硌到了男人，男人不满意的哼哼着，想努力摆脱这个令他难受的处境，卡卡和男人交换了位置，改为自己靠着门，把手就在脊椎尾的位置，确实很不舒服，但卡卡没心思管这个。
　　卡卡腾了一只手出来，向后背探去，摸到门把手，手腕用力，“咔哒”一声，门开了，卡卡的身体随着门的打开也移向屋内，连带着男人一起。
　　男人的后脚跟随即踢上了门，摸到左手边的开关，他特意在门口装了开关，每次一回家就要打开很亮的灯。
　　院子还摆着一堆东西，台灯亮着，桌子上多了两个酒杯，被单更皱了，唱机还在转，别的，别的还是之前的样子，卡卡想买的电视，还有那些盘子杯子，安静的躺在院子里。
　　客厅的灯亮了，几分钟之后又灭了，屋内恢复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没有再亮起过。客厅里还摆着几只纸箱，装着床头柜抽屉里的东西，比较私人的物品，哦，那张够大但是有些旧了的软布沙发，还有卡卡和cris，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