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第四十四章 ...
-
仅在天聪二年,皇太极便三次出征察哈尔,将林丹汗逼的狼狈不堪。皇太极也说过在一年内如此频繁打击察哈尔,一是为了将塞北一带掌握在手里,二是为了加强对蒙古诸部联盟的控制,三是为了迷惑明朝认为后金的主要精力还在察哈尔上。而这次皇太极又向漠南蒙古进发,想然很多人都认为是大金又要出击察哈尔部落的征兆。
头顶上的两人还在交谈。我直呼糟糕,一般的人哪会费如此精力深入大金去绑架我。如果是察哈尔的奸细,可为何选择的是水路?因为去蒙古根本没有河道,能用这样带船舱的庞大船只。
他们停止了交谈,其中一人踏着楼梯一步步走近。光线被他健硕的身影所挡住,都兰颤抖的厉害更加靠近我。我死死的盯着他,直到他走近我面前,一身短打的布衣赫然是汉装的样子。
汉人?怎么可能。眼前之人眉目粗狂。一身敝巾旧服、麻质短打开右衽。我惊疑不定,他开口说道:“这次的货色还真够麻烦的。”他说的是女真语,神色极不耐烦,“你给我安静点,如果再吵我直接把你的丫鬟扔下去喂鱼。”说完就转身要走。
“等一下!”我用汉语脱口而出。他果然一震,转身再次打量我道:“你不是蒙古人吗怎么会说汉语?”
“你是汉人?”
“有意见?”
“那之前和你交谈的是蒙古察哈尔的人吗?”
他沉默半响道:“我不管他们是谁,现在是在老子的船上,你们就得听老子的。”
“那他们是绑架了我,你知道吗?”
他“呵呵”笑了两声道:“老子干的就是偷渡的事,怎么会不知道。”
“偷渡?是去朝鲜还是哪里?”
“姑娘,我奉劝你老实点。那批人可不好招惹。我不知你们有什么恩怨。我只管自己的生意。等会有人给你们送粮。安静点别打扰了爷的休息。”
“喂,我要见绑架我的人。”
他不理。
我叫道:“如果你不允我就吵得你不得安生。”
他顿住,“姑娘你脑子搭错了吧,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我道:“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猛然转身,我心中不免唬了一跳。难道说硬汉子吃软不吃硬?他抬步走到我的柱子边,都兰忙挡在我的身前叫道:“你要做什么?”
他直接无视都兰的张牙舞爪,“蹭”的一声,腰间的佩刀闪出。都兰被吓得哑口无言。我死死的盯着他,拳头紧握。那人蹲下身来,手中的佩刀猛然划向柱子,被绑住的手脚瞬间一松。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抬眼看他。只见他面无表情,一把抓起我的手臂拉我起来,那力气大的拽的我生疼。
“你在干嘛,快放开福晋啊!”
都兰着急扑过来想抓住我的衣衫。由于脚上还绑着绳子,我被抓着踉跄一下,失去平衡要摔倒。他“咦”了一声,刀光一闪。都兰吓得尖叫。
“都兰!”我忙低头一看。脚上的绳子已经被斩断,而都兰则被吓得不轻,面无血色。
“你!”
他看都没看。“老子今天心情好。你不是要去见绑架你的人吗?可别后悔了。”说着便拉着绳子将我往楼梯上拽。
我被他一路大力拽出船舱,简直要哭了。你见过把女人当畜生拉的男人吗?好吧,眼前这位汉子便是。
船舱的上方是同样用木板木柱围成的内室。我踉跄的扑到在光亮处,那是一处窗口。透过窗户,只见外面江浪滚滚,岸边杂草枯黄,沿河边岸还漂浮着少许薄冰。
“这里是……”
“浑河。”
手不禁发颤,浑河?他们到底想如何?
如果他们是察哈尔部落为何走的是浑河?要知道浑河虽流经沈阳城,可后金的水路并不兴盛,且越往漠南河道越窄。这样的船只未免太过挑眼,惹人注目了。除非他们走的不是漠南方向!
我急切的问道:“那我们往哪里走?”
他翻了我一个白眼,而后淡淡的说:“营口。”
营口!?我的内心响起阵阵惊雷,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答案。他们居然想要顺着浑河而下直到营口通向渤海?
我脑中完全混乱了,可我还遗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忙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他丝毫不介意我的震惊,就像是一个随便聊天的陌生人。他将我手上的绳子重新绑在一个木柱上,而后便道:“十月二十二。”
小胖失踪的那天是十月二十,难道我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天的时间足够远离沈阳而搭船。那小胖呢?
我环顾四周,船室内光线同样昏暗。四周摆放着一些柜子和固定的桌椅。中央凹陷处是取暖的火堆。视线扫过处,有两个虬髯蒙古大汉坐在火堆边,他们同样都穿着短打麻质汉装。
“你想找死啊?”如疾风般扫过,我瞬间撞到了木板上。抬眼,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从黑暗中出现,上来便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她的凤眼眯起,声音凌厉而尖锐,“东福晋真是好姿色,那么快就惹了男人放你上来。”
她紧紧的掐着我。脖子如同被尖锐的针扎般刺痛,胸口一股浊气。我憋红了脸,抬脚直接向她踢去,她一手挡下才放开对我的牵制。
“三格格在哪里?”我呼哧着大喊,嗓子里涌上一股血腥味。
她抬脚将我顶在木板上,“你给我安分点,你还当自己是那个娇贵的东福晋?信不信你再敢吵一句我就让你的女儿掉一层皮!”
我气的浑身在发抖。
船室算不得大,外面便是甲板。我并没有看到小胖的影子。如果小胖真的在他们手里的话,他们应该当着我的面用小胖威胁。当初昏迷之前,便有护卫说已经在北门发现了三格格的踪影。我现在唯一希望祈祷的是小胖已经被救回去了。
冷静分析了一番,我口气装作强硬,想要试探刺激他们。“如果不让我亲眼见到我的女儿,你就威胁不了我。你们回避了最近的路线转而走不熟悉的水路。是因为害怕后金吗?”
那女人笑道:“现在说什么大话都没用。我们为了抓你,你的暗卫害我兄弟死了好几个。大汗只道让我们把你绑来。至于一路上如何便是我说了算。”
我不禁皱眉,我根本就不知道有暗卫的存在。难道是皇太极留下来的?
她看着我的神色含恨,两眉蹙起。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龄,却让我感觉与我所认识的同龄人完全不一样。刚才在她掐住我的脖子时,那粗糙的茧子布满她的手心、指腹和虎口。就和皇太极一样是习武之人的手。
“你说的汗王是林丹汗?可是你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抓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只遵大汗的命令。”她愤然松开我,“你给我老实呆在下面。不久我们就要入海了。到时候你别想着有人会来救你。”
我被重新带回了船舱时,都兰焦急的扑过来问东问西,瞧我有没有事。都兰在我耳边说什么,我没仔细听。昏暗的船舱中,眼前的都兰神色晦暗,徒生了一股陌生。
“福晋?”
我看着她的眼睛,“都兰,三格格失踪的那一天。你是不是说过舒舒家的嫂子想要让她的女儿入宫干活?”
都兰低头,“福晋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只是觉得那天杂七杂八的人真够多的。”
“福晋不要多想伤身了。三格格出生时就是享福气的贵人,肯定也不会有事的。”
我一愣,“都兰?”她低着头没有看我。我道:“那天晚上你安慰我说三格格说不定贪玩藏起来了。你是怎么想到这点的?”
“啊?”都兰楞道,她结结巴巴的说:“这是奴婢猜测的,如果是这样虚惊一场,三格格定会无事的。”
“也对,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又问:“只是你什么时候和舒舒的嫂子那么熟悉了。”
“福晋!”都兰惊叫道,她抬眼望向我,眼中瞬间红肿饱含泪花。“当初是我的疏忽害死舒舒的呀!福晋,你是在怀疑都兰吗?”
我叹气道:“没有,只是累了。”我靠在木柱上,船舱一刻不停的摇晃,晃的我的头抽搐般愈发晕眩。都兰还在一旁抽泣,而我则闭上了双眼。
有太多疑问盘旋在头顶。黑暗逐渐吞噬着一切,将心中无助的恐惧挖出。我没有完全怀疑都兰什么,只是除了皇太极我开始不敢相信其他人。但是皇太极,如果真有那女人口中的暗卫,那我为何丝毫不知情呢?
心中隐约发痛,感觉胸口空落落的。那一刻我真希望皇太极就在我身边。当一人习惯了依靠,就会软弱。可同样的,当一个人有了依靠,亦会强大。软弱是因为,将身心的重量托付于他。强大是因为,有他在背后。
只是现在的我,其实还是软弱的。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对。
头顶上的光线愈发暗淡,天色渐黑。晚饭是那个汉人和女人送来的。女人先为都兰松了绑再将我手上的束缚解去。做完这一切后,女人转身便走了。
晚饭只有酸菜炖粉条和一个已经冷的发硬的饽饽。冬天的饽饽硬的发僵。陶碗中的酸菜有一股发臭腐朽的味道。我低头皱着眉,那股带臭的酸味充满口腔,肠胃似抗议般翻江倒海。我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硬塞着将所有饭菜全吞了下去。这个时候再难吃的东西也是食物。如果饿的体虚,到时候能逃都力不从心。
那汉人见我把所有的饭菜都吃的干净,诧异的瞧了我几眼。都兰还在一旁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着。相比之下,我倒成了疯狂的恶鬼。都兰见我都吃完了,瞪圆了眼问道:“福晋,你还要吗?”
我摆手,再要的话我真要吐酸水了。
那汉人收拾着我身前的碗筷道:“你真的是天聪汗东福晋?”
我还没开口,都兰便急道:“既然知道是后金的东福晋,那你会放我们走吗?”
“没门。”他立马说道:“我是汉人更是商人。”
我装作不在意问道:“那你做什么偷渡的生意?”
他瞄了我一眼,我内心慌张一跳。他冷淡的说:“人口,人参。”
皇太极和袁崇焕都想除掉毛文龙的其中一点在于,毛文龙仗着天高皇帝远。私自勾结商人,偷渡从后金逃出来的汉人前往朝鲜。又从朝鲜偷运人参以高价卖入辽东牟取暴利。不过人口、人参还算小事。毛文龙最大胆的一点在于私自向后金交易兵器。
皇太极曾经也与毛文龙有过一段时间的书信交流和私下交易。不过毛文龙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不听话的狐狸当弊大于利时,皇太极做的便是借刀杀人除掉毛文龙。
现在毛文龙已死,想然那些依靠毛文龙的商贩,日子也不如从前了。只是让我奇怪的是,按理他熟悉的应该是经皮岛通向朝鲜的路线。可这样一来离察哈尔愈发遥远,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试探问道:“毛文龙死后,你们这一行的愈发艰苦混乱了吧?”
他“哼”了一声,“袁崇焕自恃清高,杀了毛文龙巩固了自己的权力却不懂得擦干净屁股。自以为打了两场胜仗便是英雄人物,我看辽东防线的第一步就毁在袁崇焕的手里。”
那汉人倒也不简单。毛文龙自然不是好人,也非正派。他是个流氓,却也是有能力的流氓。比之袁崇焕过于光辉反成虚伪的正派形象。毛文龙倒也真实。
我道:“那么说毛文龙是有才干的混混?袁崇焕过刚则易折,人品有问题。”
“人品?”我似乎看到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啊,是做人。有能力有才干有志向固然是好,不过他只是个明廷的臣子。以袁崇焕的家世,他的锋芒太盛,未免狂妄。”
那人笑道:“官场比商场还乌烟瘴气,说商人是满身铜臭。他们便是酸臭铜臭洗不清。”
我道:“你读过书?”
他模凌两可,“读过。可我不喜欢。”
我笑说:“你是个好人。”
他一愣,沉默半响。转头看向楼梯口,转而压低了声音道:“这船出了营口,一路沿着辽西走廊而下到前屯。”
前屯在山海关的关防前,是明军控制的腹地一带。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摆脱后金的追踪?只是林丹汗这样做是忌讳皇太极吗?可一旦进入了明军的关宁锦防线内,就连林丹汗也鞭长莫及。或者说,关宁铁骑中既然有满贵这样的蒙古将领在,是否可以认为蒙古有些部落和袁崇焕还有交易?
我点头感激的看向他道:“谢谢。”
他没有反应,这时都兰已经吃完。他重新将我们的手绑上,拿着陶碗准备出去,刚走几步又停步回头道:“过几日便要出海,你若吃不下就不要硬塞。否则海上晃的够你吐的。”
“……”
我内心颇为尴尬,那人面无表情说完便走了。
船舱再一次被封闭。都兰小声的问我:“福晋,你说那人会帮我们吗?”
我说:“也许吧,他是个好人不是?”
“他?可是福晋也说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啊?”
我道:“他若是精明的商人便会知道与察哈尔合作不如与后金合作。而且他内心或许还是个讲义气的老好人呢?”
都兰道:“若是这样那便太好了。”
船舱里的日子过的昏昏沉沉,不知白天黑夜。有几次迷糊的醒来,似乎都有人在身边低语争执,却又似梦境隐约不清。
汉人自那日后便再也没有送饭过来。全是那蒙古妇人监督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为我们送饭。我好几次想要问少年那汉人的情况。他似乎很害怕,只是一个劲的重复道,汉人是船主他只是在船上打下手的。
那一日送了晚饭后,女人拿来一套汉人妇女穿的襦裙和上衣让我换上。
我问:“怎么不换蒙古服?”
那女人哼道:“不要装傻。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什么?”
“废话少说,给我换。”说着她指了都兰替我换上汉服襦裙。而原先穿着的旗袍被她拿走了。
“等等。”我叫住她,她已经拿了我的旗袍往阶梯上走。“你说我知道是指我们会出了海入辽西走廊吗?”
她停步未答。而就在此时,船体似不受控制般,剧烈摇晃起来。
“福晋!”
都兰尖叫道。
我抬眼,靠在木柱旁的箱子正剧烈摇晃,滚落着向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