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思岚

23、（二十二）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梁冰苦笑着和唐涵之说，女儿昨晚放着好端端的单人床不睡，非要和她挤在同一张床上，抱着她的胳膊才睡着了，梦里面还不停的踢她。丁琬琦撅着嘴瞪着妈妈，说她怎么那么爽快就把自己卖了。在一片笑声中，她又转头问：“师兄昨晚睡得好不好？唔……还疼吗？”

　　孟筠突然脸一红，呛了一口果汁，边咳嗽边委屈的偷看老师——他显然把丁琬琦的问题想歪了。唐涵之忍不住逗他：“师妹问你话呢，还疼么？”孟筠赶紧摇头，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比赛要从早上持续到傍晚。丁琬琦抽到了上午场的签，孟筠是下午。

　　丁琬琦做完准备活动，就去后台了。化妆间的空气，仿佛是暴雨前的低压潮，闷热里夹杂着一些道不明的气味，像是有只手从背后勒着胸腔，把肺叶里的空气都挤出来，让人莫名的就开始重重的喘气。丁琬琦坐在镜子前，梁冰在后面摆弄她的头发，唐涵之则站在一边看着。

　　身边的很多孩子，正叽叽喳喳片刻不停，一会儿抱怨衣服太紧，一会儿说辫子梳的太高。唯独丁琬琦，只是一言不发的坐着，似笑非笑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这镇定自若的气场，这炯炯有神的目光，又哪里是十二岁的样子。她抬头看到身后站着的唐涵之，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顿时把唐涵之心里的一层层褶皱都抚平了。

　　丁琬琦是九号。赛前半小时，一号到十号被叫到候场区，亲属则被请回了观众席。

　　候场区很小，歪歪扭扭的摆了几个凳子，却没有人去坐。大家都在做最后的热身，同时还不忘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别人。如果有两人发现彼此跳的是同一个剧目，那目光相交擦出的火花，从很远就能闻到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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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准时开始。短短二十分钟，就已经有六名选手完成了比赛。八号女孩子穿了黑天鹅的tutu裙，正在胸前疯狂的画十字。丁琬琦对上她的目光，笑吟吟的对她说“Good luck”，这女孩瞪着她，就好像她是个疯子。

　　很快轮到了这女孩上台。她挥鞭转时偏转太大，动力腿落地才保持了平衡。女孩一下场就哭了，可丁琬琦并没理会她。听报幕员报了九号，她蓦地抬头，眼睛里的光芒一瞬间暴涨。

　　Spring，是一首纯澈的歌。丁琬琦穿了一条极其朴素的淡蓝色吊带裙，起舞的时候，裙裾如流水般跃动，激起片片的涟漪。她清晰的感受到身体散发出的温暖，浑身带着非常舒适的通畅感，像是在随着叮咚的琴曲自由的歌唱。她沉浸在这种生命的跃动中，在这个她创造出的奇异空间里，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她，举手投足都是灵魂最本初的意志。

　　这段舞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走到台中央背对着观众，在曲末的重音时回头向上看，就像听到某种召唤一般。丁琬琦抬起头的时候，星光都落在她的眼睛里，盈盈的有涟漪散开。

　　全场寂静三秒，才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和欢呼。在一声盖过一声的“Bravo !”中，梁冰看着优雅谢幕的女儿，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鼓掌。一边的唐涵之顿时觉得，有其母必有其女，他对梁女士简直五体投地。他自己面对这孩子如此惊艳的演出，已经差不多忘记怎么喘气了。

　　幕间休息的时候，小姑娘跑回观众席，先是兴奋的抱住妈妈一通狂亲，然后扭头看着唐涵之，眼睛里闪着光：“唐老师！我跳得好不好？有没有奖励呀？”

　　唐涵之下意识的想说“太完美了”，但看着这小姑娘一脸得意的小模样，觉得不能太纵容她。他把自己的呼吸顺了顺，然后抬手给了小姑娘一个爆栗：“不许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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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主办方提供了自助餐，各类菜式一应俱全。自助餐的盘子很重，丁琬琦两眼放光的夹着菜，托着盘子的细细的胳膊却在不停的发抖。丁琬琦的反射弧可能和别人不大一样，别的孩子都是上台之前抖的厉害，可她上台前镇定的不得了，直到跳完谢幕，才开始变本加厉的抖，比赛越是关键，她下台后越是要抖个大半天。

　　现在丁琬琦像是一头饿狼，一边抖，一边吃下了平时两倍的饭量。台上只有短短两分钟，可这前前后后消耗的精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而唐涵之，则完全没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

　　化妆间里，孟筠坐在镜子前，怔怔的看着自己肿成桃子的眼睛。很多男演员上台不化妆，但唐涵之建议他还是扑一点粉。两个人和以往上台前一样的有说有笑，可是眼里却是没有笑意的，似乎不知道该把那游离的眼神安放在哪里。有些问题太残酷，唐涵之不敢问，孟筠也不愿说。

　　时间到了，唐涵之被请回观众席，刚想坐下，就看见William在前一排朝他招手：“I saw your brilliant pupil! That was fabulous! Bravo !!”唐涵之想整理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发现脸上肌肉抽的厉害。

　　小选手们一个接一个上场了。

　　澳大利亚姑娘的《海盗》极其惊艳，北舞女生的《舞姬》准确流畅，美国男孩的《巴黎的火焰》有个大失误，黑人姑娘的《睡美人》很有特色……这个舞台上，有那么多让人惊艳的好苗子，可是短短的两分钟，就能决定他们的去留……唐涵之那块胸牌上的回形针掉了下来，在他手里做了无数个高难度的体操动作，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Number 62, Yun Meng from China, variation from Don Quixote.”

　　回形针“吧嗒”一声折断，尸体漂浮在唐涵之满是汗水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