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思岚

16、（十五）

　　丁琬琦的哭声渐渐止住，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李倩今晚本来要协助舞团排练，但几个年轻演员要准备“桃李杯”比赛，所以她提前回来了。她打开门发现厅里亮着灯，心里直纳闷：不会有那么正大光明的贼吧？她知道丈夫给两个爱徒开小灶是雷打不动的。她皱着眉头走到厅里，看见趴在沙发上的孟筠，又发现了书房里的碎瓷片，着实吃了一惊。

　　唐涵之也没料到妻子会提前下班，他走过来搂住妻子，低声告诉了她事情经过。李倩听完，无比怨怪的看着唐涵之：“涵之，你这也太……真不像你。”

　　两个孩子和李阿姨很熟。每次他俩来唐涵之家里，李倩都会无视丈夫让他俩控制体重的命令，拿瓜果零食来招待。有时候他俩在家练基本功，唐涵之不满意了要罚，总会被她巧言劝慰，轻轻拦下。李倩很喜欢这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当她发现唐涵之竟能下这样的死手，向来温和的她，也难免有些生气。

　　唐涵之被李倩塞了一把扫帚，撵到书房里扫碎瓷片“反省”，两个孩子则被她抱进唐铭的卧室。

　　当李倩提出要帮他们上药的时候，两人觉得点不好意思。李倩轻轻抚着孩子们的背，笑着说：“没关系，我手艺很好，不会疼的。小铭每次都是我给他上的呢。”

　　唐铭是两个孩子的偶像。听了这话，他俩乖乖的露出小屁股，并排的挤在一张床上，一起闷头做鸵鸟。孟筠纠结的抬起头说了句“女士优先……”话没说完，脑袋就被丁琬琦摁回了枕头里。

　　李倩给丁琬琦喷了云南白药，轻轻的揉着：“好孩子，连累你了。”

　　小姑娘听了这么善解人意的劝慰，鼻子又有点酸，扁扁嘴说：“我也有错的，阿姨不要这样说。”

　　另一边孟筠的伤，却让李倩频频皱眉，区区一根掸子，竟能打出这个效果。她拿红药水涂了破皮的地方，再用消肿止痛膏细细的擦着。李倩是舞团的音效师，她的手很有节奏感，就像是在演奏舞曲一样。孟筠觉得身后依旧火辣辣的疼，但是只捏了枕巾不吭声。刚才在医院听了医生的描述，他才知道自己险些闯下大祸，心里很是后怕，也觉得自己该打。可是唐老师打的那么狠，他还是有些委屈的。

　　孩子委屈忍痛的样子，都落在了李倩的眼里。她想了一想说：“你们别看涵之，平时那么镇定自若，真的遇上了要紧的事，关系到要紧的人，他可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他年轻那会儿追我的时候——”李倩忍不住笑，眉眼间尽是柔和温存的风韵。

　　“别看他在台上演过那么多王子啊贵族什么的。真的要理论联系实际了，那简直是……我都替他着急。第一次请我看电影，他没有送我花，竟是带了一袋枣子。我差点以为是他自己在美国四年吃不上枣子，这次只是顺道儿捎上我。是了，他看电影的时候，嘴巴还被枣核儿扎破了。”李倩大大方方的回忆道。两个孩子难得听到这样的故事，对视一眼，终于破涕为笑了。

　　李倩见两人放松了下来，就趁机温柔的劝道：“小筠，你这次是有些不懂事。但是……我知道涵之他实在是太在乎你了。他带着耳机对着镜子帮你编舞的时候，我喊他都没反应。你演出的视频，他总是翻来翻去的看，看的比小铭的录像还认真……这次的事，是他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李阿姨的真诚，反倒让孟筠有些不好意思，他把头埋在枕头里，闷闷的扭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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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急切的敲门声。

　　“他们俩怎么样？”门外唐涵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李倩并不回答他。她一边小心的替两个孩子拉上裤子，一边更大声的对他俩说：“你们的唐老师这次打的这么重，真是可恶。你们俩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罚他啊？”

　　唐涵之听了哭笑不得。刚才孟筠苍白的面容，让他觉得无比愧疚后悔。只是，打也已经打了，况且这孩子的确是欠揍。现在他的怒气已经完全平息，刚才踩到瓷片的脚后跟隐隐作痛，连带着右脚的脚踝也一起痛。

　　……右脚的脚踝。

　　这个夜晚太过漫长，下午帮学生们上课的情景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从练功房到医院再到家里，他的大脑一直被各种激烈的情绪占据着。有时候情绪的作用就像酒精，能让人暂时忘却眼前的烦恼。等到四周完全安静下来，理智完全恢复，唐涵之终于鼓起勇气，开始细细分析孟筠的伤势。

　　他很快的在脑海中，把孟筠比赛要跳的两段舞过了一遍：右脚发力的大跳有五个，右腿做主力腿的控制有四个，右脚为支点的旋转倒是没有……悬。真的太悬了。恢复训练起码要一周，如果三周之内伤势的情况不好……

　　孟筠已经十四岁了。如果他今年能拿到奖学金，进入专业院校学习，他的父母就不用再负担高额的学费，他未来的路也会顺畅很多。可是，如果今年没有收获，明年再参赛时，他就将升到青年组，和十五到十九岁的舞者竞争。那些人里，有顶尖院校的学生，有世界级舞团的新人，孟筠如果被扔到这样一群精英中，他的胜算，会有多大？

　　唐涵之一拳打在门上，痛苦的闭上眼：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这条路会这样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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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开了。唐涵之原本用手撑着门，现在一下子失去重心，整个人就往前跌，及时被妻子扶了起来。

　　两个孩子蜷缩着，侧躺在床上，小脑袋抵在一起。发现唐涵之进来了，两人都下意识的往墙边挪。唐涵之在床边坐下来，摸摸他俩的后脑勺。他暗自庆幸，还好当时没拿脚背延伸器，鸡毛掸子打的再重也只是皮外伤，延伸器是实木的，抽下去的时候皮肤上看不出太大的反应，那后劲却能让人在接下来的几天痛不欲生。刚才在那样的气头上，真的有可能打坏孩子。唐涵之的目光，又挪到孩子的被绑的严严实实的脚踝上。孩子已经伤成这样了，刚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下的手？

　　这时候，孟筠也慢慢撑起了身子，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脚，然后又抬头看着唐涵之。孩子清澈的眼神里，带着坚决和希望，悲伤和恳求，几乎要把唐涵之灼伤了。孟筠没有说话，可是唐涵之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他不敢，也不忍心去直视孟筠的眼睛。

　　“明天让你妈妈送你去六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孟筠垂下眼，轻轻的点头。

　　“屁股疼了这两天就乖乖的，别闹腾。”唐涵之站起身，衣角却被另一只小手拽住。他低下头，发现丁琬琦正怯怯的看着他。

　　“唐老师……那个……脚背延伸器……被我塞在您的车座底下了……”说完，她害怕的闭上眼，两只手挡住头，好像唐涵之的巴掌随时会扇下来。

　　唐涵之苦笑，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小丫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