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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跨年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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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周前的那个下午,钟先生在公园里亲口对她允诺之后,方翘的干劲空前高涨。
她在钟先生手中偷偷瞄到过一张画展的门票,当即就查好了画展的信息,定下了和他在博物馆“偶遇”的计划。谁知到了这一天,公司突然要求加班完成一项企划,等她好不容易结束工作、赶到博物馆时,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方翘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圈,幸好最终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找到了独自站立的钟先生。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作,方翘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瞟了一眼那色彩浓烈的油画,突然福至心灵地“咦”了一声。
钟先生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方翘,竟然没有走开,眼神中反而隐隐透出鼓励的意思。方翘打量着那幅画,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很奇怪——就像是……宿命?是这个词吗?这循环往复的图案像一个又一个轮回,一眼看去难以挣脱。”
话音刚落,钟先生的脸色变得如纸般苍白。方翘心里一惊,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那个……我只是凭直觉乱讲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只朝她摇摇头,转身慢慢走出了展厅。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闪烁不休,他在光影之中对方翘展开一个寥落的笑:“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方翘能感觉到,博物馆的那一晚之后,钟先生对她的态度和缓了许多。
那天她得了点小感冒,等九号地铁时克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正努力搓手取暖时,前方递过一只咖啡杯来。方翘抬眼,只见钟先生把不知何时买来的热可可塞到她手里,又摸摸她的发顶,眼底隐隐有暖意:“方翘,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方翘反复回想这一幕,将摆在办公桌上的那只咖啡杯拿到手中把玩起来,偷偷笑出了声。她将日历看了又看,12月24日。24,意味着离赌约生效,只剩一周时间了。
她就快要成功了!
这天晚上,方翘刚下班就跑到钟先生的住处附近,而钟先生则有意在市中心逗留得很晚。方翘的笑脸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他竟有些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知在黑暗中等了多久,方翘双腿站得又酸又痛,干脆靠着钟先生家的门坐了下来,出神地盯着门前那片雪地。这里真是安静啊,连一点人声都听不见——方翘不停朝冻僵的双手呵着气——他在这里住了多久?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不会觉得孤单吗?
“方翘?你怎么还在这里?”
直到全身都快冻僵了,钟先生迟疑的声音才终于在她头顶响起。方翘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双脚不听使唤,差点摔了个跟头。
“圣、圣诞节快乐!”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大的保温盒来。“我是来送你圣诞礼物的——这是今天我刚做的披萨。你可以当作晚饭——哦不,当作宵夜。”
钟先生停顿了两秒才接过来。对面这个女孩的嘴唇冻得都开裂了,他心内莫名刺痛,下意识地想伸手轻轻触碰,却又硬生生克制住了做出那个动作的欲望。
方翘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扯了扯冻得做不出表情的脸:“对了,我没有放辣椒哦。”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两个人都是一愣。钟先生的声线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嗯,我的确不吃辣,你从哪里打听到的?”
方翘也觉得莫名其妙,她明明对他的口味一无所知,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补充上这一句?现在想来,做披萨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辣椒,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钟先生眼中似乎有晶莹闪动,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谢谢你,我……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他慌忙转过身去,想要掩饰眼中的情绪。方翘却以为他是急于离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克制不住心底的失望:“你还是不能接受我对吗?”她垂下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么久了,就连一个完整的名字,你都不肯告诉我。”
出乎意料地,钟先生轻轻反握住她的双手。他掌心的质感厚实而坚定,顷刻间就让她平静了下来。夜色中,他眸中闪着若隐若现的光:“等这一个月过了我就会告诉你。我不骗你。”
方翘紧紧抓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不让他松开手:“既然这样,一周后赌约到期的时候,我们顺便在一起跨年怎么样?”这个想法她计划已久,生怕被拒绝,祈求般地看过去。
钟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看着面前女孩紧张兮兮的神情,他最终还是微笑点头:“好,我答应你。”
12月31日。
跨年这晚,方翘早早就在城市广场上等候。钟先生果然准时到来,一身黑风衣衬得他风度翩翩,不少年轻女孩红着脸偷偷看向他,窃窃私语着什么。方翘心口一块大石终于坠地,兴奋地迎上前去。
城市广场上人头攒动。满脸兴奋的人们纷纷抬头仰望广场正中被高高架起的大钟,异口同声地喊出倒计时来。
“五——四——”
几秒钟,只用再等几秒钟,这一个月以来的辛酸、煎熬、忐忑,就终于能有回报了。她偷偷抬眼望向钟先生,他恰好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三——二——”人群的喊声中混杂着快乐的笑声和尖叫,几乎要把城市的夜空冲破了。
“方翘,”钟先生这时突然转过身来,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顿时全身僵住。他将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声音轻轻的,却无比清晰地传进她心里:“我爱你。”
这一切突如其来,方翘不是没有偷偷幻想过这一幕,真到了这时却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反手紧紧抱住他厚实的肩膀。
“一!新年快乐!”
新年的钟声訇然敲响,方翘突然感觉大脑内一阵疼痛。这一个月来的影像在眼前重重碾过,又被一阵海浪呼啸着卷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她远去,她迷迷糊糊地觉得应该挽留,下一个瞬间却已忘了为什么要去挽留。
再睁开眼时,关于那个人的所有记忆都已改变了模样。
——公司聚会上,她一直和同事坐在一起喝酒划拳,玩得满头大汗。
——第二天回家的巴士上,她小小地打了个盹,差点坐过了站。
——街心公园里,她一个人喂了大半天的鸽子,在夕阳漫天时踩着影子回到了家中。
——公司要求加班的那天,她忙完手头的工作就逛商场去了,在火锅店饱餐了一顿。
——圣诞夜,她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喝着啤酒看了一晚上的电影。
而现在,她原本打算独自度过今年的跨年时刻,谁知却在最重要的瞬间走神了。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陌生男人,此刻正直直地望着她。
方翘向男人吐吐舌头:“新年快乐!”
钟先生看着眼前懵然无知的方翘,袖筒中的双拳暗暗攥紧。她果然还是只能坚持到这里,和之前在他生命中出现又消失的那些人一样,她原来,也只能是一个过客吗?
钟先生不知该作何表情,他的喉咙一阵灼热,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良久,他才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