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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chapter88 ...

  •   之后的日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煎熬。
      甘正天难得有了学做饭的闲情逸致,脸色温和得甚至带了些许笑容。
      “晚上吃茄汁牛柳行吗?”
      甘南正在翻译一段情话,还想着下回要念给苏北听听,闻言笔下一顿,拖出一条墨痕。他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父亲。
      “啊,好。”
      “那你做事吧,头抬高一点。”甘正天说完便穿着滑稽的围裙转身离去。
      甘南等到他的背影全都消失了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盯着纸页发呆,良久,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猜测了许多种父亲的反应,然而却都是徒劳。就像他没有想到甘正天当场就发飙,也没想到之后他会这么平静。
      没有没收手机,没有采取经济制裁,没有阻止他出门——只是不管他多晚回来,甘正天永远都在客厅等他。

      某次他回来晚了,甘正天就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睡着了。
      他到底是不比当年三十多岁的时候了,眼角慢慢生出了细微的褶皱,鬓角也有了不用仔细分辨就显得刺眼无比的白发。
      四年的牢狱生活,他从未提起,然而就算有家人的殷勤照看,多少还是败坏了他本来就不够健壮的身体。
      大概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他突然惊醒,在看到前方的甘南时甚至骤然缩紧了瞳孔。
      这一刻甘南生出无法抑制的罪恶感。
      甘正天按了按太阳穴,清了清嗓才道:“回来啦。”
      甘南沉默许久,哑声道:“别等我了,我不会再去找苏北了,在你同意之前。”
      这话一出,沉默的就换成了甘正天。
      他揉了揉腰站起身,边走边说:“去厨房把温着的牛奶喝了,早点睡吧。”
      甘南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甘正天的样子。
      他那时候身形高大挺拔,西装革履,英俊得就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男人。
      而现在,甘南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饭桌上两菜一汤,甘正天局促地搓了搓手:“牛柳做起来有点儿困难,还有一个菜来不及做了。”
      甘南沉默地摇了摇头,拿过碗给两人各自盛了碗汤,推到父亲面前,轻轻道:“苏北说,饭前喝一碗,养胃。”
      甘正天接碗的手顿了顿,而后才坐下。
      “吃饭吧。”
      甘南低头捧着饭碗默默扒饭。
      他没有什么胃口。不管是父亲日益沉默的表情,还是家里越发压抑的气氛,或者说对苏北的想念,以及两人莫测的前路,都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
      甘正天抬头扫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道:“吃菜。”
      甘南充耳不闻。
      甘正天皱了皱眉,放下碗像是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瞧见儿子眼下的黑眼圈。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给他夹了一筷子牛柳。
      甘南顿了顿才抬头道了声谢。
      之后他便不再只吃白饭,夹着牛肉吃得飞快。
      甘正天多少放了点心,自己夹了块牛肉,然而刚入嘴却吐了出来。
      “甘南!甘南别吃了!”甘正天提高声音道,“你吃不出咸味吗?这么咸你怎么咽得下去!”
      甘南等他喊完,怔怔地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才抬头看着他道:“咸吗?”
      甘正天闻言怔住,失力般地搁下筷子,颓唐地靠在了椅背上。
      “小南,你已经……”你已经难过得连味道也尝不出来了吗。然而他理智还在,这么妥协的话怎么能说出口。
      你是他的父亲,无论你有多么不忍心、不忍心得恨不得把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双手奉上,你还是要替年轻的孩子看清前路的方向。
      甘正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软弱的情绪早已不见。
      “别吃这个了,去喝点水。”
      “我第一次烧菜的时候也这样。”甘南盯着那盘牛肉轻轻道,“牛肉是苏北喜欢吃的,但是不好做,我第一次做把不准度,放了很多盐,他吃得特别开心,还不让我吃……后半夜我看见他起床喝了一大瓶水,等他睡了我去厨房尝了尝剩的,才发现特别咸,那个时候我……”
      “够了。”
      “我发誓我要为他学会每一道带牛肉的菜。”甘南淡淡地笑起来,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甘正天闭上眼,不想去看他忆起过往的甜蜜表情。
      儿子这样的表情他太熟悉了——那是他二十多年前就体会过并以为从此不再有机会体会的心情,直到他遇到严谨。
      然而,刚想到严谨的甜蜜还没升腾起来,他就想起了甘南的母亲。
      “甘南,你这是逼我。”甘正天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他偏过头去看落地窗外的灯火明亮的小区,“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点点,护士刚把你抱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笑,你妈妈就……我当时抱着小小的、软软的你,我特别害怕,害怕我一个不小心你就没了,跟你妈妈一起……一起离开我。”
      甘南慢慢把视线拉回来,怔怔地看着他。
      甘正天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闷葫芦男人,他多数时候总是沉默,难得的笑容也像出鞘的剑一般带着风霜,自甘南有记忆以来,几乎从未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伤感,怀念,遗憾,内疚。
      “你怪我不为你着想,可是,我能怎么办……你当时那么小,小得我觉得我一捏就会碎,我除了把你带给你奶奶,让你们离我离得远远的,我还能怎么办。”
      “我每天睡不到六个小时,天天在外面跑,恨不得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忙得没时间去想你妈妈的死,去想那个被我送走的孩子今天有没有学会讲话,明天能不能学会走路……”甘正天痛苦地闭上眼。
      甘南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甘南。”甘正天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几乎语带恳求,“甘南,你知道支撑我走过这四年,这一千多个日子的是什么吗?”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甘南狼狈地垂下眼,企图躲开他的视线。
      “我想着,等我出狱了,我的儿子就毕业了。他会有一个跟他母亲一样温柔娴淑的妻子,一个跟他一样懂事可爱的孩子。”甘正天看着甘南僵硬地几乎要颤抖起来的四肢顿了顿,然而他终究狠起心肠,“这是他难产死去的母亲最后的愿望,也是他在牢里苦度时日的父亲唯一的奢望。”
      “甘南,我求求你,让我死了之后能有脸去见你妈。”
      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管是父亲的痛打,怒骂还是失望,他都以为自己有了面对与承担的勇气。然而,真正到了这一日,看着自己永远意气风发就连牢狱生涯也没有折损他半点傲气的父亲,在自己面前红着眼眶求自己,求自己去过对常人而言最普通不过的生活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竟全似小儿的天真妄想。
      他在父亲的恳求面前,溃不成军。
      甘南沉默良久,用手盖着自己的眼睛,哑声苦笑:“爸,你又何尝不是逼我。”

      那日之后,两人再次陷入僵持状态。
      “你说这个女孩子怎么样?眉清目秀的,看着就很温柔。”
      “正天……”
      “不然这个呢?眼睛很大很亮,挺可爱的。”
      “正天……”
      “还是都给他看吧,几率大一点。”
      “正天!”严谨忍不可忍地打断他,试探道,“你确定要给甘南安排这些……相亲吗?”
      甘正天闻言兴致也淡了,放下手里的照片,靠在沙发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没办法,短时间内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相亲了。”
      严谨动了动嘴唇,犹豫再三还是道:“其实同性恋没有那么可怕……”
      甘正天望向她,好笑道:“你是要给我科普吗?放心,我虽然老了,这点到底还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坚决地……反对?”严谨靠过去,伸手给他揉了揉肩膀。
      甘正天放松了身体,闭着眼道:“不反对难道还支持?我说过了,世上谁都可以是,但我的儿子不能是,他要结婚生子。”
      严谨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显得冷硬无比的眉眼,伸出食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劝道:“也许他和苏北在一起会比结婚生子更加幸福呢?”
      甘正天闻言睁开眼,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这么认为?”
      严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硬撑着点头:“我只是猜测……毕竟他们那么多年了。”
      “多少年?严谨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甘正天坐正,不自觉用上了逼问的口吻。
      严谨挣扎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我是在他们大三那年知道的……”
      甘正天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所以你瞒了我两年?!”
      “不是,正天,你听我说。”严谨赶忙站起身,“两个孩子真的重视彼此,你看多了就会发现的。我本来也抱着等你出来再说的想法,还想着他们说不定就分手了,但是这么两年了,他们一直都很好,好得我都觉得他们在一起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甘正天拔高了声音,“两个男人在一起天经地义,因为甘南不是你儿子你就无所谓是么?”
      他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对方等他十多年,甚至可以说是自愿错过了生育孩子的最佳年龄,他这句话无疑是戳心。
      而严谨的确是被刺伤了,她神色僵了僵,却还是勉强笑道:“正天,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拜托你,拜托你用心去看一看,看一看他们的相处,你就会发现……”
      “我不会发现也不想发现!”甘正天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他们再好再合适我也不同意!小谨……我答应过他母亲,我要替她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我答应了她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做到。”
      可怜严谨刚被刺伤硬撑着没有倒下,却没想到转头又是迎面一击,她几乎是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想去看对方说到“她”时温柔的神色,然而她却还是追问了一句:“你这么坚决反对就是因为答应了她,铁了心也要践诺么?”
      甘正天脑子里一会儿闪过亡妻临终前的嘱咐,一会儿是儿子黯然无比的神色,一会儿又是严谨伤心欲绝的表情,自己也混乱不堪,只好下意识道:“是的,这是我答应了小舞的,我一定要做到。”
      严谨看着面前离自己只有三步之遥的男人,却觉得好像相隔千尺,她甚至勾起唇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来,淡淡道:“甘正天,你爱过我么?”
      甘正天愣了愣刚要回答,却见她笑得更淡道:“你扪心自问,是亡妻的遗愿更重要,还是儿子的幸福更重要。”她说完就转身,却在离开前还是不忍心地补充了一句,“她所求的不过是儿子的幸福,至于怎样幸福,谁能断定?”
      就像她,花费了数十年,也比不过她。
      这如果是一个赌局,那她只好愿赌服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chapter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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