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风漫神眠

2、沙罗双树

　　第4章沙罗双树

　　我的一千五百年道行在黑深林只算是第三等级，我上面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万年的老妖，还有统治妖界、无所不能的妖王远古神祗黑山神。燕十三这一件凡人是从小吃惯了萝卜才会那么扯淡！
　　他要赶死，难道我不让他去死？

　　黑深林的入口是蒙蒙的瘴气，极具排他性，不是妖都进不去。不过，盂兰节那一天，妖界的典礼一开始，黑深林的大门会大开，载着黑山神信物的游行队伍会从望止山穿越黑深林，踏过瘴气，在妖王的出生地源河举行祭祀。

　　百鬼夜行，混沌重临。在这个妖人不分的时刻，最好混入黑深林。我和燕十三混入一群小妖当中，顺着游行队伍走入瘴气。
　　我说：“你不是说放我吗？”

　　燕十三还死拽着我的手：“我怕迷路。”
　　“同你不是很熟，不要拉着我！”
　　“万一你溜了，我怎么办？”燕十三笑得很无耻。
　　我只好左遮右掩。
　　若然被认识的小妖看见，我这老脸往哪里搁。事实上，越担心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身后忽然蹦出一只小妖，在我的身上嗅了两下，在燕十三身上嗅了两下，露出惊慌的表情，捏着喉咙尖叫：“有人味！”

　　队伍里面立刻骚乱：“人？”“人！”“人！？”仿佛百年瘟疫一样，周围的小妖都蹦了开来，空出一片地方，同我楚河汉界了。
　　我异常尴尬。

　　作为“人类”的燕十三，披着他的黑斗篷，从头到脚的黑色，沉甸甸的气压绝对非人类啊。燕十三能够一手掐死我那个天真无邪的虫子朋友，他也能够一手掐死这些口无遮拦的小妖。
　　我跳了出来：“叫什么叫！不就是刚刚吃了两个活人心嘛，带着点人味，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走开，走开！”我一边说，一边拖着燕十三逃离现场。

　　身后那些吱吱呀呀的声音没完没了：
　　“天啊，好凶残啊，残忍啊，她吃人心？”
　　“好大逆不道的小妖！我们的黑山神大人的生辰庆典，是要斋戒沐浴焚香的，她居然跑去吃人心？！！！”
　　“啊啊啊啊啊啊，人心那么肮脏，她居然吃得入口？好变态哦！”
　　我……此般无辜能与何人诉说？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后面的碎碎念，我怨气微消：“燕十三，你是不是能够明白我为啥宁愿住破庙也不回来黑深林吧？那些小妖比唐僧还要唠叨，真的！”
　　罪魁祸首的燕十三忽然停了下来：“你住兰若寺只是因为怕唠叨？没有其他更加重要的原因？”
　　我奇怪：“还需要其他原因吗？”

　　燕十三盯着我看了一阵，生生一股怨气不知道从何而起：“蠢妖！”说完就不管我竟自走去。
　　我“哎哎哎”跟在他的后面：“我蠢妖？你才蠢！你区区一介人类，浮游生物，居然去斗神？我都怀疑你吃得太多，撑坏肚子了。等一下你死在黑山神的手中，不要以为我会替你收尸，不会的——哎呀！你干嘛？”
　　燕十三忽然定住了脚步。
　　我重重撞到他的身上。
　　捂着脑袋的痛，我说：“燕十三，发什么神经？”

　　燕十三定眼看着前面，已经失神：“沙罗双树。”面对着无与伦比的参天大树，沙沙枝影，根深静穆，他双眼中的那种熟悉的流动光芒纯洁而欣喜，突然让我心撞痛了一下。
　　我捂着胸口。
　　幻觉吧。
　　妖的胸口里面，根本就没有心。
　　我翻着白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大树吗？”

　　第5章长得丑是一种错

　　“沙罗双树在此根生数千万年，与神佛同寿。你的母根就在这里？”燕十三眼神低低一转，忽而转脸问我，“是不是拿到你的母根，就能得到你？”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燕十三伸手触摸巨树树干，我也顾不得他的话，连忙叫出来：“不要碰！”
　　可惜已经太迟了。

　　沙罗树有灵，不容他人触摸。
　　树枝中传来微响，伸出的树藤晃动，忽然直逼而来，挥动如同藤鞭。
　　我没有想太多，就抛身出去。
　　鬼推神差啊。
　　树藤的力度大得惊人，拍苍蝇的那么一下甩，就把我们两人甩出了十几丈远。
　　地下都是石头沙砾，我的老腰都要折了。

　　被我“保护”在身下的人不单只不懂得感恩，还揪着我的脸骂：“蠢妖，你干什么？！”
　　“你才蠢，你干嘛去摸她！”我扶着我的老腰，爬不起来。
　　“我没有摸她！”
　　“没摸会袭击你？”
　　燕十三一副义正凌然、绝不屈服：“正是！”
　　难道真的是冤枉他？
　　我想了一下：“那一定是你长得太丑。”
　　“嗒。”
　　我的额头中了他一掌。
　　还没有来得及回击，燕十三就带着我滚开了几回身。
　　“啊啊啊！”
　　我的老腰。

　　而刚才我们躺着的地方，已经被树藤击出了蜘蛛网的龟裂。树藤杀人似的连环攻击，一直追着我们的落地之处。
　　燕十三身手敏捷，我却异常受伤。
　　燕十三一点耐性都没有，对我吼：“她究竟是不是你的亲妈？快让她停下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幽默：“太久没有回家了，亲妈都不认得我了，哈哈。”
　　“哈你个头！”燕十三特狠：“切了她！”
　　“切你个头！”我推开燕十三，看着凶猛的藤鞭，“逃啊！”

　　藤鞭扫过我的脸庞，呜呜呜的藤风声中，带着一股呜呜的哭咽：“沙罗，沙罗，我等了你好久了，你去了哪里？你为什么同这个臭人类一起？”
　　我听不出是谁：“你是谁？”
　　藤风夹杂着的声音带着愤怒：“我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回不来，打算去给你报仇。你回来了，居然还带着这个臭人类回来？你要等的是不是这个臭人类？我杀了他！”
　　藤鞭太快，我手心作疼，根本握不住。
　　藤鞭特猛，尾着燕十三穷追不舍。

　　燕十三这个人类，打不赢我这个妖，更加不要说上古的神树。我只看到他跌跌撞撞，每次跌倒的地方，都有一窝子血。藤鞭扎他如同扎棉花。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我咬着牙，回到了树干下。
　　静穆的树下，清音漫送，一片宁静。这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烦躁的心都瞬间平静下来。
　　我说：“他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树干里面的声音终于清晰了：“沙罗，我帮你杀了他！”

　　我摇摇头：“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无论沧海桑田，都不会再见你。”抚摸着树干，就从最柔软的地方，把手指化作利刃，直接插入了树干。
　　“沙罗，你在干什么！他只是一个臭人类！沙罗，你喜欢他什么？”
　　我笑笑，有点苦涩味：“谁知道呢。喜欢就是喜欢，谁知道为什么喜欢呢。”
　　“沙罗，你个大笨蛋！”
　　树枝木叶萧萧兮作响，整片天空都开始泛着暗黄。
　　我仰起脸，看着华丽的树盖：“是啊，我就是个笨蛋。等了一千年，笨了一千年了。”

　　第6章赌一条毛毛虫

　　苍银色的树干滴滴渗出清液。
　　我的胸口慢慢割裂着，刺痛着手掌心的旧伤疤。沙罗双树是我的母体，我从她的里面分裂出来，毁了她的树身，等于灭了我的元神。
　　“呜呜呜，沙罗，住手，你会死的，住手！我不了，我听话了，我不杀人类了。”
　　手指触摸到的柔软东西，正是藏在树干里面的始作俑者。

　　“蠢妖，快点走开！”
　　燕十三吼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
　　明明满身是血的狼狈，他还在一边耍帅施法。

　　树的周围浮起了一道一道的红光。红光正是自出燕十三曾经躲避藤鞭的落下来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的符咒。符咒驱动，红光四起，慢慢掩盖着整片天空，把这片地方隔离了开来。

　　红色的天，从头顶露出的无数刀刃。一瞬间，千万利刃从上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切断了地面的所有东西，包括树干藤蔓。慢慢向着树干中心靠拢。

　　“蠢妖，再不走连你也剁了！”
　　罢了罢了！
　　我哪里还能动呢。
　　刀子没有把我剁了，却是在我的身边定住了，消融了。

　　“沙罗，沙罗！”呜呜呜的娃娃音，从树干中蹦出的小东西，滚到我的身上。
　　我有种无语的头痛：“没事了，没事了。”
　　“沙罗，呜呜呜，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不用怕。”
　　燕十三走过来的时候，那张脸果然很臭，心里大概骂着一万句的“蠢妖”。他那黑死的表情对着我身上的毛毛虫就开始爆发：“又是你这条毛毛虫！原来就是你的王八蛋！没有捏死你，你不去好好修炼，倒在这里祸害！”
　　虫虫躲起来：“沙罗，呜呜呜，这个人是谁，他好可怕啊！”

　　我耳朵轰轰轰响：“不要吵了。”
　　“蠢妖，你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有点耳鸣。
　　“呵呵，你没事就好。”燕十三这人一瞬间变得异常柔和，声音是的，模样也是，很快他身体晃了一下：“可是，我有事。”啪啪啪就倒下了。

　　我只来得及拉住他，周边笼罩着一种不寻常的气压。

　　妖气冲天。

　　燕十三那鸟人做事不经大脑啊，他的巨大符咒已经惊动了黑深林的妖啊。
　　“人类，人类！”
　　“猎妖师！”
　　“猎妖师？居然有猎妖师，吃了他！”
　　“灭了猎妖师！”
　　我完全估计不到这里有多少妖，但是我确定这些妖都非常赞同吞了燕十三。
　　虫虫从我的口袋里面探出一个花花绿绿的脑袋：“沙罗酱，妖情汹涌，如果我们再护着这个人类，其他大妖小妖会吃了我们的，不如丢下这个臭人类。”
　　丢下他？
　　我想，应该不可能吧。

　　但是黑深林的妖都很痛恨猎妖师，我与他们作对，等同于投敌叛乱。更何况，我身边的人都带着伤。我肩膀扛着燕十三，问：“燕十三，你说你能不能再用你刚才那一招？”
　　“吱吱吱，蠢妖，不可能。我赌一条毛毛虫，现在谁也不能让我动一根手指啊。”他的手指全部的力气都揪着我的手腕。
　　“我赌两条毛毛虫，我觉得你还藏着绝招。”究竟是谁让我掉入这样境地，究竟是谁？
　　“我赌三条毛毛虫，我从来都不吃蕉，更加不会藏蕉。”
　　虫虫探出头来：“为什么要赌毛毛虫？”

　　第7章赌一条毛毛虫

　　最后我们谁都没有输掉毛毛虫。黑深林的小妖们准备了黑椒酱、甜酸酱、蒜蓉酱等等，却发现燕十三皮厚肉粗实在难吃，最后就把我们都送到了月湖。

　　水平如镜的月湖。
　　月湖四时同在，春蕾点点，夏花灿烂，秋果硕硕，冬草据傲。
　　月湖热闹得如同一片世外桃源。
　　远古的神就生活在月湖之上，围绕在他周围的小妖如同一群调皮无心机的孩子，天天给他讲着是非，说着痛苦与欢乐，度过没有尽头的岁月。在一群小妖中，神拥有无与伦比的的姿容，黑衫黑发黑色瞳孔，与人类不相差。
　　不过，他是我们妖界的神，不是人类的神。

　　我单膝跪下，恭敬：“神，让他离开黑深林。”
　　黑山神从树桩上起来，双脚踩着月湖水面上，走到湖中心。神的黑色长发很长，拖到水面，一直落入水面之下。
　　“沙罗，你想救他。”
　　是肯定，不是疑问。
　　我摸着手掌心的伤疤：“是的。”

　　神：“沙罗，我同你打赌。”
　　我：“又赌毛毛虫？”低头间，我看到神脚下清晰明亮的倒影。而我的脚下只有月湖的清水，没有倒影。瞬间我就掉入了月湖里面。

　　月湖水无量，一直沉，一直沉，我所有一切感官都在坠落。

　　我鼓着气，爬到了湖面。湖面有结界，我出不去。我只能悬浮在湖里，看着水面上的两个人，一个是黑山神，一个是人渣败类的燕十三。我甚至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
　　“身为猎妖师为什么要进入黑深林？黑深林以内的区域，猎妖师不得涉足。”
　　“天啊，神，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我迷路了！”
　　“……”
　　“真的。”
　　“巧言巧语，算了，我直接给你选择，两者只能活一个，你，或者她。”黑山神的低头凝望着我，那种虚无眼神，让我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被黑山神一下子看穿了几千年。

　　燕十三有点不屑：“能不能别这样玩？”
　　“我要向黑深林所有的小妖交代。”
　　“神，你是老大，你说的话，他们谁敢不听！”
　　“神是讲道理的。”
　　“对，神是最讲道理的，同他们讲一下佛偈，吃人是不对的之类。”
　　“……”
　　“我可以走了不？”
　　“你，还是她？”
　　“哎，肯定是我了。”
　　“为什么？”
　　“为什么，神太假惺惺了。妖没有轮回。如果她死了，我要去哪里找她？不如我死了，她找我的下一世。”燕十三开始语无伦次了，“神，我同你交换，把那只蠢妖给我，我把我这里的一千只小妖还给你。”
　　“沙罗是比较特别的妖，同佛祖有很深的缘分。你降不住她的话，她会给人间带来浩劫。”
　　“神放心，其他妖我降不住，那只笨妖，我知道该怎么做。”
　　“哦，说来听听。”

　　我咳咳咳，人不靠谱，神也不靠谱！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因为我泄了一道气，溺水了。救命，救命啊。

　　第8章世间唯独你知晓我是谁

　　金华城郊，兰若寺，整齐有条，清净安宁，三月桃树，花尽绯红，芳菲清爽。爽朗的一声笑意，从春末的清凉中传上来，仿佛提前进入了荷花点点的初夏：“喂喂，你怎么还躲在树上啊？”
　　我睁开眼睛，揉揉眼睛，懒洋洋的。

　　“你在上面睡了那么久，小心会掉下来啊。”桃树下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郎，黑发白衣，洋溢着暖和阳光的脸，笑容清致、无害，正对我的方向。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你看见我吗？”
　　他摇摇头，摸了一摸自己闭上的眼睛：“我眼睛看不见，不过我可以听见你翻身动作的声音。”
　　他指了指脚下：“能不能帮我捡一下？”

　　泥尘地里是一本书，黄皮子，厚重而陈旧，不知道年月。

　　我跳下来，捡起，递上去：“看不见，怎么看书？”
　　他接过书，视如珍宝，小心放在大腿上，手指轻轻摩挲的页皮子：“我暂时是看不见，不过，以后会看见。这本书是我家族最厉害的典籍。我要早点学习，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厉害的猎妖师。”
　　我僵硬了：“你是猎妖师？”
　　他：“我现在还不是猎妖师。我爹娘就是很厉害的猎妖师。”
　　我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风吹晃动。
　　“为什么想要成为猎妖师？”
　　“我喜欢啊！”
　　“喜欢？”
　　“嗯，喜欢，我想看看妖生活的世界。他们会不会唱歌，会不会喝酒，会不会有爹娘亲人，会不会开开心心住在一起……只有猎妖师才能靠近他们的世界……”

　　那是一个无垢少年郎最单纯的梦想，无日无夜，无穷无尽，宽广而辽阔，而我静静的、静静的倾听着。

　　我留在兰若寺的桃树上，他住在兰若寺的厢房。他每天早睡早起，固定的时辰推着轮椅出来桃树下。他说他的话，我睡我的觉。光阴荏苒，桃花开尽。忽然某一天，他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
　　“帮你取个名字。”
　　“你喜欢。”
　　“沙罗。”他的手放在我的脑门，靠近，鼻子嗅了嗅，继而笑着说，“你身上有沙罗叶的味道。知道沙罗的典故吗？沙罗树，即菩提树，有着佛祖的福荫。你也会有佛祖的福荫。呵呵，等我回家哦！等我回来，再找你一起玩！”
　　他不会听见我的应允。
　　因为我逃开了。

　　我对他的话语惶恐不安，是在五百年安静岁月中第一次感到“存在”的恐惧。
　　他真的看不见吗？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妖？
　　我鼓起勇气回到兰若寺问他答案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兰若寺。

　　最终章矮钝挫是一种福气

　　兰若寺从平静到鼎兴，从兴盛到废弃，再到毁坏，到重建，再荒芜，院子的桃树几枯死几荣发，后来又换成了枣树。寒暑交替，日月轮换，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唯有在原地一直等待的小妖逐渐强大，也逐渐感到无聊。小妖也是五行之物，同样受着时间的影响。小妖开始淡忘，忘记了留在兰若寺的初衷，忘记了曾经少年的清澈笑靥，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终于有一日，那个“她”从迷蒙中吵醒。

　　“喂喂，不要睡，起来，你想诈死到什么时候！”一把声音切开了沉浸的梦境。
　　我慢慢睁开眼睛，适应耀眼的光线。
　　“我……”
　　“你没有那么容易死。”慢慢清晰的跟前人，仿佛午后黄粱一梦的热风，有着十分不耐烦的情绪，“既然醒了就挪开一下，不要压着我的册子……”

　　我原来是趴着石桌上面。
　　跟前的人端坐，执笔书写。
　　我只是看到这里是一个落地轩台。
　　轩榭半分，窗外明阳，石桌平滑，不远处是碉楼屋檐，燕子筑巢。此时正是春初的盛景。
　　院子中央的花槽围着一棵树苗，嫩叶微发。
　　我指着那棵抽着娇嫩叶子的小树苗，指着傍边写书的燕十三，开始语无伦次：“燕十三，你，你，你，干了什么？”
　　燕十三：“没有干什么。”
　　我看着自己伸出来的手指、手臂，不相信，直接就跑到轩台外水池边倒影自己的脸孔形态。
　　不清晰的水面，清晰看到只是一个青葱嫩绿的稚女。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燕十三，你做了什么好事！我怎么会变得这样，怎么会那么矮！王八蛋，你说，你削了我多少年的道行，你说！你居然削了我的道行？！还我的道行，还我！！”
　　燕十三比一棵青菜还要清淡：“没有多少，就一千年。”
　　一千年，我快要奔溃了：“不止一千年，肯定不止，我一千年前哪里会那么矮小！”
　　我一脚踢到燕十三的凳子上，他不动，我的脚痛。
　　“不能再高了，还是这个高度刚刚好。”燕十三站起来，比我高出两个脑袋。他抬起手，轻易就可以放在我的发顶，忽然温和温和地说：“小树苗，乖，种我家院子。”
　　我捂着我的痛脚：“呸呸，你才种我家院子！”

　　春风得意，石桌上的书页沙沙掀动，字体的墨汁未干，入目就是一行大大的字：“……沙罗纳入燕氏门庭。”
　　我立刻抓起那本书，戳着墨迹：“什么燕氏门庭？！”
　　“不是‘燕氏门庭’，是什么？”
　　“胡说，快改！”
　　“好好好。”
　　毛笔落下之处，大大的叉叉，然后改曰：“燕氏祖坟”。
　　我……草！
　　我直接将书扔到他的脸上。

　　“找死啊！你是不是嫌自己还不够矮钝挫！是不是还要再削去一百年，成为三寸丁！”燕十三的脾气实在非常差劲。他丢下书，抓住我的后脖子，就使劲地摇晃。
　　散落的书页，翻开中间的一页，年代久远的一页，清秀的手写体已经有点模糊：“释迦牟尼悟道菩提树，有女豆蔻曰沙罗，素肤若凝脂，神清魄浅淡，常栖于金华城郊兰若寺。吾年少曾寄居寺中，见女于树上……”

　　劲风破春一阵，书本刷拉拉的摇曳姿态，自沃野千里的桑田沧海直接翻到了虚无荒凉的洪荒世界。
　　合上的书册黄色皮，封面上印着篆体《猎妖师族燕氏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