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暖阳zzc

6、满庭芳（六）

　　夜至四更，回雁楼送走了最后一拨醉醺醺的客人。我和酒儿搬了梯子，准备弄灭门口横梁那两盏大红灯笼。酒儿怕高，就只在下扶住梯子，我三两步爬了上去，麻溜的掀开灯罩，吸气闭眼，将脸颊鼓成一个圆球，“呼——”。烛火只摇曳了几下，并未熄灭。“呼——呼——”，我连吹几下，烛火随气流左右摆动，却没有湮灭的迹象。

　　“十六，你下来。”有人叫我，我往下望，看见燕娘在朝我招手。

　　我顺着梯子像猴儿一样跳了下来，燕娘摆手让我过去，我这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慧茹小姐。我赶紧跑了过去，燕娘拉着我说，“我今晚要和慧茹小姐出去一趟，这灯要留着，等我们回来再熄。”

　　我虽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我给你们留着门。”

　　燕娘笑了笑，“你还是早些睡吧，我们回来不定什么时候了。”

　　“嗯。”我点了点头。

　　一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心里乱，没根没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东方泛白，鸡鸣渐起，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我是被小山劈柴的声音给弄醒的。起床来看，张妈已经烧开了一大锅热水，挨个给姑娘们准备洗脸水。我走过去帮忙，张妈却塞给我一个红豆饼，说，“赶紧吃吧，一早燕娘从集上买回来的，可是云记的第一锅饼子。”

　　我咬了一口，又软又糯。“燕娘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

　　“今早晌。”张妈答。

　　我三两口将饼吃完，又灌了一大口凉水。这时张妈已经端来了准备好的早点，几样云记的点心和梨汁红枣茶。“快去给你家小姐送去吧。”

　　我道了谢，端着托盘去了慧茹小姐房里。她一晚上没休息，但现在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坐在桌前，面前有墨渍未干的信封。见我进来，唤住我说，“十六，我求你办件事可好？”

　　她神情诚恳，不由我拒绝。她将那封信递给我，说，“帮我送一封信给一位故人。”

　　我下意识的接了过来，问她，“送去哪里？”

　　“城西枫林巷林府，你去了就说找他们的大少爷。并将这封信给他，他看到后就明白了。他若是问些别的，你就什么也不要说。”

　　我默默的记下这些，对她点了点头。慧茹小姐第一次求我做事，我又怎么会拒绝？下楼时看见燕娘从门外进来，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慧茹小姐交代的事告知了她。她却笑了一下，说，“既然是她求你办的，你尽管去就是。”完了又递给我几钱银子，说，“高门大户的下人难免有些坏毛病，拿这个打发了他们去。”

　　城西距回燕楼并不近，路过集上的时候，看见平日里老打照面的杨老伯正赶着牛车拉了一车碳要送去城西的一户人家。我搭了顺风车，待赶到城西时已将近晌午。一路打听，来到枫林巷，找到慧茹小姐所说的林府。

　　我识字并不多，但那个大大的“林”字，我还是认得的。朱门白墙，玉阶飞檐，一副庄严威重的做派。我上前敲了门，直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小厮过来开门。见了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找谁？”

　　“我……我找你们大少爷。”我答。

　　“找我们少爷？”那小厮瞪着我，一脸嫌弃的模样说，“你哪个煤坑里爬出来的黄毛丫头？”

　　我看着自己衣服上蹭的炭灰，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脚下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怯怯的，“我受人之托，送一封信给你们少爷。”说着话，我塞了燕娘给我的银子过去。以往见客人们讨好姑娘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那小厮接了银子，态度似乎好了些。他四下看了看，对我说，“我们少爷一会要出门，你在门口等着一会保准能见到。”说完话，还是“吱呀”一声重重的关了门。

　　我只好找了片阴凉的地方坐下，仔细留心着府门。过了好久，才见一个小厮自一旁的侧门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出来，规规矩矩的立在府门前。我跑过去问他，“是你们少爷要出门吗？”

　　那小厮只瞪着我，并不说话。是个哑巴？我暗想。但又觉得好奇，就也使劲盯着他看，“是的话，就点一点头——”我提了声儿对他喊道。

　　他依旧不说话，却将脑袋扭向了别处。“喂喂喂——”我朝他喊。

　　“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忽然一个声音将我执拗的思维打乱。我转过身，看见一个气势凌人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他身着墨衫，头戴羽冠，一副神武潇洒的模样。

　　“少爷。”那小厮唤道。

　　啊？这小厮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可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我正想诘问，可一个转念，少爷？是他！“你你是这个府上的大少爷？”我一连声儿的问他。

　　他却不答，只三两步走到马前，从小厮的手中接过缰绳，不轻不重的说，“以后这府门前不许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是，少爷慢走。”那小厮恭维的答。

　　见他要走，我也顾不上他对我视若不见的态度，紧忙从袖子里掏出信来递给他，“我家……我家小姐让我给你的。”

　　他这才看了我一眼，略迟了一下。小厮忙从我手中接过信来，擦拭干净递了给他。他不紧不慢的问，“你家小姐姓甚名谁？哪家府上的？”

　　我想了一想，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好回答。再又慧茹小姐嘱咐过我，我自然也不能多说。

　　他抽出信来，随意两眼扫了过去，却忽然郑重了起来。一封信并不算长，但他却看了好久，神色由青转白，再慢慢的变为惨淡愁云。

　　“这……这……”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神色紧张，“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我摇了摇头，“她只要我送信，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可还在洛阳城？”他追问。

　　我想了一想，最终点了点头。看他这模样，我的任务应该是完成了。多留无益，万一他缠住我问东问西，我该怎么回答？趁他们不注意，我扭身跑了。在拐过那个街角的时候，隐约听见他不知喜怒的自语，“秦慧茹。你……你还活着。”

　　我一溜烟儿跑出去老远。回身去望，那让人生畏的高宅大院已经隐在了洛阳城郁郁青葱的林苑之中。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