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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临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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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临霜,许多人都不曾理解,为何一个蛮夷的小地方竟然取了这么一个风雅的名字。其实临霜只是贺县的一个小镇子,统共加起来也不到千人。临霜的四周都是山,临霜就像草丛深处的镜子一样镶嵌在山间。这儿的气候很好,四季都凉爽得紧,风水好,自然也就养人。临霜的人们无时无刻不是欢愉的,因为这山就是屏障,保护了临霜的子民。
当时的大明帝国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皇帝对我们蛮族倒是颇为忌讳,时刻不忘派人探查,生怕我们凭着这少得可怜的人做些不利于大明的事。
阿爹告诉我,做皇帝的总是爱疑神疑鬼,因为他们站得太高,所以怕跌得太疼。那时我并不怎么理解这句话,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阿爹也站得高吗?阿容不让阿爹跌下来!”说罢,紧紧搂着阿爹的脖子。
阿爹笑得两鬓的白发都在颤抖,他抱起我:“阿容放心,阿爹站得不高。阿爹还要看着我们的阿容嫁给青逍呢。”
我羞得从阿爹怀里跳下来,红着脸想跑开。
这件事情后来一直被三哥当做笑话说,因为那次我急匆匆跳下让阿爹反应不过来,于是我就以狗吃屎的姿势摔倒在了地上,磕断了半颗门牙。所幸那时候还小,后来长出了新牙,总算是让阿娘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阿娘老是说,阿容是我们的命根子。这话被几位哥哥听到了,都会应和道:“何止是你们的命根子,也是我们的命根子。”
蛮族其实并不重视女儿,只不过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女儿。阿爹和阿娘到了三十多岁才生了我,而且我三哥比我大上八岁。别人常常笑话说,你们两老再晚些生阿容,你们一儿都可以把阿容当女儿了。
话有些夸张,不过大哥倒是因为这个得意洋洋了好久,有一段时间一看见我,就把我抱着悄悄在我耳边说,乖幺儿乖幺儿。
由于阿爹是镇子里的土官,势力是颇大的,我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也就不错。我们纪家祖上都是土官,而土官一直都带着些许神秘的色彩,因为人们喜欢把土官和巫术联系在一起,所以当地人们对我们家的人都存着敬畏的心。
但大家都是好人。
我们瑶族的新生孩子都要讨新鲜的百家水净身,当时贺县不知为何许久不下雨,没有新鲜水,于是阿爹带着镇子所有人跪在祭坛上求雨。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场景,我阿娘在屋里痛苦地大叫,一帮人乌压压跪在祭坛上求雨,谁知道在我出生时忽然天降大雨,我的啼哭伴随着大雨和众人的欢笑,充溢着当时有些闷热的空气。
大家都觉得很神奇,所以请了镇子里最有名望的巫师给我算命。巫师说了些很奇怪的话,阿爹没有告诉我,只是说我的命很好,仅此而已。
我小时候的玩伴很少,或许小儿养不大也是我们蛮族人少的原因,尽管阿爹阿娘把我当掌上明珠一样疼,我也是体弱多病。
我最好的玩伴就是青逍。他有些清瘦,可是身子骨却好得很。他爹和我爹是好友,我们几个小辈都要叫他爹阿伯,连我爹都屈尊叫他爹为阿哥。
青逍是他们家唯一一个孩子,从小就长得好看。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们临霜难得出这么一个清俊的男子,以后哪家姑娘嫁给你,就是有福气了。青逍听到这话,他就会说:“我以后只会娶阿容。”
不管是五岁,还是十五岁,他都是这么说。
而且他告诉我,就算到了二十五岁,他依旧会这么说。
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嫁给他的。
我喜欢看他温柔地叫我“阿容”,喜欢他固执地和我争论紫罗花是戴在左边还是右边,喜欢他背着我从临霜最高的山上到山脚然后满头大汗的样子。总之,我们在当时看来是最般配的一对儿。
我在镇子里也算是文静的女子了,也许是和阿娘相似,我同一般的瑶族女子不一样。瑶族女子会打猎射箭,唱歌跳舞,而且个个精明能干,简直比男子还要野。可是我却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手无缚鸡之力,连弓都拉不动。因为长得和阿娘也很像,所以别人会说我们母子两像汉族人。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汉族人和瑶族人有何区别,长相都差不多,只不过一些风俗习惯上各有所趋而已。但是阿娘对说这话的人,都会露出很恐怖的表情,她尽量不让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尽管我已经听到了不少并且并没有放在心上。
“阿容以后想不想离开临霜?”阿娘一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我,那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颇有些懂事。
“为什么要离开临霜?阿娘要走吗?阿爹要走吗?哥哥们要走吗?”我连珠炮似地问出这些问题。
阿娘讪讪地笑笑:“不走不走,阿娘就是问问,问问。”
我很怀疑,阿娘从来都不会说些无用的话。
阿娘不是土生土长的临霜人。
那是在一个午后,我同青逍一起去拾山果的时候,青逍告诉我的。
“阿容,我昨日听到我阿爹说,纪阿娘不是瑶族人。”他一边低头寻找山树上掉落下来的果子一边似乎是漫不经心道。
“胡说。”我的嘴巴立刻就撅了起来,“我阿娘怎么不是瑶族人了?”
“我也不知道,是我阿爹和一些大人在说,要不要我帮你再去问问?”
我把背篓一扔,自顾自生气,再不和他说一句话。
直到后来青逍用一篓子山果给我赔罪,而且答应把我从山上背下去,我才消气。回去之后,因为怕阿娘生气,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在临霜的日子是很平静的,我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宠爱下长到了十五岁。
我们蛮族有一个规矩,孩子到了十五岁要举行一个仪式,仪式之后便可以择人嫁娶,当地人唤这个叫“投花”。其实也就是说,女孩子在这一天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男孩子,而男孩子亦如是。
作为家中最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我的仪式让阿爹阿娘下了不少功夫。
“阿容,投花那天你要穿什么衣服?”阿娘让人抱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进来,一件件比划给我看。
我当时正仔细研究青逍送给我的小兔子,所以没有把阿娘的过度热情放在心上。
在她再三催促下,我终于将恋恋不舍的目光瞥了一眼那些东西,随口道:“阿娘你看着办吧,我瞧着都挺好的。”
阿娘苦口婆心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对投花这么重要的事都这么推三阻四的。”
我心里暗道,反正挑来挑去,都决定好的事,也别浪费精力了。
“阿娘,我没有不上心,只不过。。。”我轻轻一笑,继续用青草逗着兔子,“你知道的。”
小兔子很机灵,三瓣的小嘴灵活地咬着我递进去的青草尖头,专心致志嚼着,吃得很欢乐。我看着兔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阿娘在我身后半天没动静,等我回过头去一看,她已经命人把东西拿出去了,就留下一些她挑好的。
“虽然你和青逍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你也别把你们的婚事想的这么理所当然。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啊,别到时候弄些笑话出来。”
“阿娘。。。”我急得跺脚,“青逍和大家说的,你又不是不知?否则我怎会如此轻易呢?”
那一刻,阿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
“人生之事,总没有想的那么顺利,出其不意,谁都无法预料。”
我不懂那时的担忧是什么意思,阿娘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举动让人理解不了。
“青逍。。。”我坐在临霜唯一的湖边,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他正躺在我身边,嘴里还很不正紧地咬着一根狗尾巴草。
“我,有事要问你。”我支支吾吾道。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笑了一声:“今天怎么了你?吞吞吐吐的,不像平日的你啊。”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睛,他被我看得很不自然,只能傻傻笑着。他比我年长三岁,已然是一个长成的少年,他身上的某种气质让我有些脸红。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踌躇了一番之后终于开口了。
“咳。。。”他似乎被自己呛到了,“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不知道,就是想问问。。。你快说啊。”我有些窘迫。
他盯着平静的湖面看了一会道:“当然喜欢。阿容,我说过的,即使到二十五岁,我还是会说要娶你。我说话,从来不食言。”
我笑的很开心,他看我一副幸福的样子,不禁用手揉揉我的脸。
“阿容,你也喜欢我吗?”他看着我,很坦率地问道。
我点点头:“所以,青逍,投花那天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的。”
“好。”他那么顺理成章的许诺,我提起的心也重重放下了。
“阿妹,阿妹。。。”三哥叫嚷着从外头跑进来,险些被门槛勾倒磕满嘴泥。
我慢悠悠从里屋出来,三哥就是这个急性子,天知道他在急些什么。
“怎么了?你看看你跑得着一头子灰。天不是还没塌吗?”
“就。。。就快塌了。大事不好了。。。”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道,“青逍那个二流子。。。”
他一时间找不到话接下去,只好喘气,倒是让我急了。
“青逍怎么了?你快说啊。”
“我今天去顾阿公那里送东西,听他说青逍去了他孙女儿的投花。”
我听了犹如五雷轰顶,半天才喃喃道:“顾阿公,那岂不是阿雪姐姐?”
顾家的长孙女,阿雪,和我一样大小。我从前一直觉得她名字很好听,不像蛮族人的名字。后来还是阿娘告诉我,他们顾家是汉人,从北方迁过来的。因为她比我早两个月,所以我有时候也唤她“阿雪姐姐”。不过她家规很严,几乎不与我玩耍,更别说是同青逍了。所以我对三哥这个消息抱很大的怀疑。
三哥看我有些迟疑,立刻道:“开始我也不信,可是我亲自去问了青逍,他已经默认了。”
“阿。。。阿妹,你别这样啊。。。我。。。”
我顿时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陷入了神游之中,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我没有青逍会怎么样。
“你别伤心,三哥帮你把青逍揪来解释。。。你等着。。。”三哥撂下这句话就奔出去了。
我没有理会三哥的最后那句话,只是呆呆上了楼,坐在窗前,我第一次有一种迷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