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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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当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个黑乎乎的烤架，还有一堆真正的“柴火”，在院子里捣鼓了半个小时，终于把火生上了，有了点儿烧烤派对的样子。麦克和艾伦一边烤肉，一边说说笑笑，另外四个美国学生站在小桌子旁，就着他们烤好的牛肉做三明治，再切成小块送给莫特教授和他妻子，还有那几个电视台来的人。高学长以练口语的名义和他们搭讪去了，留下凯莉和我坐在长凳上，吃那并不好吃的三明治和烤香蕉。
“你从中国来？”闲着也是闲着，凯莉开始和我聊天。
“嗯，从上海飞到雅加达，再转机到占碑，然后坐了八个小时的汽车，大概花了两天到这里。”
凯莉理解地笑道：“我比你好一点，伦敦到雅加达的航班只需要十三个小时。”
我耸肩，意思是无可奈何。
“你是本科生吧？怎么会到这里来？”
当然不能告诉她我是失恋了才来的，我说：“我从小就对动物特别感兴趣，尤其是老虎，上了大学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可是这里的生活很艰苦，实习生的报酬也很低。”
我看着她，凯莉似乎明白了我的疑惑，轻轻抬了抬眉：“苏门答腊虎的繁育是我的毕业设计课题，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了。”
那么她就是最初的一批成员了……她有资格这么评价这个项目。
“我不怕辛苦，也不缺钱，这也是我的毕业论文课题。”我回答她，又补充：“比这辛苦得多的工作我都做过。”
“是吗？”她好像来了兴趣，扭头看我：“什么样的工作？”
“我从咖啡店侍员做到了老板，大学期间我的所有开销，包括这次来苏门答腊，都是这份工作挣的钱。”
她听我说完，静了一会儿，神色黯然，慢慢说道：“仍，我说的艰苦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雨林里充满不可知，那不是咖啡馆可以比拟的。”
“……”
“然是你的男朋友？”她突然换了个话题。
“不是，大学实验室的博士生。”
“Gal和Sasha，Tony和Kendra，”她看着那四个纽约大学的学生，“他们是两对恋人，詹姆斯和松西是夫妻，还有麦克和艾伦，他们也是恋人。”
“什么？！”我吓了一跳，这种事居然拿出来八卦？
“拜托，我们是英国人。”凯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身为英国人的自嘲，还是身为老牌资本主义民主国家公民的骄傲。
“说到底，”她叹了口气，“生物学，野生动物研究，环境保护……这些事要做下去困难真的很大，因为人都是趋利的，不理解这份工作的意义，就根本无法坚持，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半懂不懂，脑袋忘了做出反应。
“松西是印尼人，也是科班出身的生物学家，后来在苏门答腊遇见了莫特教授，他们惺惺相惜，很快相恋结婚了。”
这是什么轶事？倒从来没听说过。
“知道为什么留下来的都是爱人吗？”她看着我问。
我一愣，这要怎么答？
好在她很快解释道：“因为他们是有相同信念的人，是相同的信念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彼此理解、分担、支持、帮助，这项事业才能进行下去。做研究不是开咖啡店，一年半载就能回本赚钱，更多时候我们是在和大自然比耐性――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出一个成果，很多人都因为等不及而放弃了。这下你知道为什么这份工作很困难了吧？”
我在脑中回味她的话，隐隐想问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她又和谁是恋人。但这是个太私密的问题，我还没接茬，高学长已经在招手让我去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我突然想，詹姆斯和松西是幸运的，他们早早找到了那个可以理解彼此梦想、支持对方工作的爱人。而我是不幸的，从小到大，几乎没被人理解过――包括我的母亲，还有欧阳行。
次日早上八点，十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开了个小会。高学长坐在我左侧，凯莉坐在右侧。她似乎没睡醒，连连打着哈欠。
“这些我都听过好几百遍了。”她低声对我说，指了指松西，又指了指地面：“坐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保护野生动物的重要意义。”
我对她笑笑，继续听松西介绍工作内容。
克林西塞布拉特国家公园是世界上最大的野生苏门答腊虎栖息地，被列入联合国世界自然资源遗产名录。这里有丰富的资源，因此也成了一大批人发财的宝地。二十世纪中期以来，橡胶树被大量砍伐，电锯轰鸣、车流不断、村庄延伸，野生动物的栖息地不断被压缩，最终被分割成残缺的碎片。
八十年代后，印尼政府建起了国家公园，对其中的野生动植物予以保护，但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盗猎、私自砍伐、非法贩卖让本就脆弱的生态环境变得更加不堪。自然与人类的矛盾日益加剧，越来越多老虎伤人、吃人的案件发生，当地村民便组织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打虎行动，野生苏门答腊虎的数量从一千头锐减到五百头。
不幸中的万幸是，尽管克林西塞布拉特公园归政府所有，实际是由当地一位叫若布的亿万富翁经营管理，他为村民提供工作和安全保障。若布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是一位鸟类观察家，因此在莫特教授和他联络后，他欣然同意呼吁村民停止打虎行动，修建一所“老虎监狱”，关押吃过人的老虎。
这座老虎监狱在过去几年中一共关了二十多头苏门答腊虎，其中十头因为抑郁症、自残和感染死在了监狱里。莫特教授深感痛心，又联合若布与当地政府和印尼林业部门协商，每年野化一至两头“囚犯”，将它们放归自然。这些被释放的老虎将受到严密的监控，以确保它们不会受到人类的侵犯，同时它们不会再袭击人类。
而莫特教授最终想要得到的，是一个能让人类与老虎和谐共生的方案。
项目开始的第一年里，莫特夫妇野化了两头苏门答腊虎，雄的叫布莱恩，雌虎叫蒂娜。若布把它们放生在离研究中心三十公里的丛林中，那里植被茂密，食物充足，古弄图俱怀的河水穿流而过。这地方不仅适宜老虎生存，也方便研究员每周往返一次，取回各种记录仪上的存储卡。
布莱恩和蒂娜都带上了定位项圈，然而传送回实验室的数据显示它们在头九个月里活动范围不到四十公里。“这是不正常的，”松西道，“因为根据以往研究，一头野生苏门答腊虎的活动范围应该在一百平方公里左右。我们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工野化尚未彻底。”
“但就在去年年底，我们发现布莱恩和蒂娜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六十公里，”她换了一张幻灯片，上面红色的定位点覆盖面积明显扩大。松西指着地图有些自豪地说：“而且一次老虎伤人的事件都没发生。这是个非常振奋人心的消息，但我们来不及庆贺，因为从今年一月开始，蒂娜的定位数据就消失了。”
“半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她。”莫特教授接过话道，“蒂娜今年四岁半了，她的研究意义甚至大于布莱恩，冬末春初是苏门答腊虎的发情期，蒂娜现在很可能已经怀孕了。我们必须找到她，这是研究的关键一环。”
新一轮的工作赶在湿热的雨季来临前开始了。我们被分为三个工作小组，分别在覆盖四百多公里的三个采样区内寻找苏门答腊虎出现的踪迹。每个月有十天的时间，我们在雨林中度过，徒步穿过茂密的灌木丛，采集老虎粪便，换下一百多架红外摄像机的电池和存储卡，给脚印拍照，记录栖息地内植物和动物的名字。
剩下的二十天则在实验室度过――图片分析，化验，数据归档，开会讨论，要做的事似乎没有尽头，可成果却寥寥无几。一直到八月，我们只捕捉到三次老虎的影子，都是在镜头前一晃而过，连根儿毛都看不清楚。摄影师帮我们把那0.3秒的片段截成几张模糊的图片，我们再根据虎纹挨个挨个与数据库里几百张老虎照片比对，试图确定这是否是已知老虎中的某一头。
繁复的工作持续了三个月，我们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没有足够的图片进行比对，也没有找到任何花纹相同的证据，愁云笼罩在整个中心上空。实验数据丢失，蒂娜或许已经被猎杀，这样的结果对研究团队是不小的打击，尤其是我这样的满怀期待的新成员。
莫特教授安慰我们说，困难不可避免，但这就是事实，科学研究一向如此。
在失望之中，我总算理解了凯莉给我上的第一课。
作者有话说第80章 第一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