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筝》烦得很嘞

50、跳蚤市场

　　我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连念大学的学费都不打算替我交了，她怎么能这样？把我弄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专业，然后又撒手不管？我越想越气愤，但又如同获得了某种解脱。我自由了吗？

　　――我是可以自由的！

　　“必须找到经济来源。”这样的想法在我脑子里越来越强烈。怎么找？政治课上教过，公司筹资有两条路，要么发行股票，要么发行债券。我不太想“发行股票”，这意味着我的人生刚解决我母亲这样一位“大股东”，又要引进一名新股东。那发行债券呢？又该找谁借款？

　　我第一个想到欧阳行，但又立马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个叉。他一定不会要我偿还借款，只会做我的“股东”，不行不行。我坐在公交车上，挖空心思地想还有谁能借钱给我，又不会给我造成太大的压力。正巧这时候，车上的移动电视放了一则广告，给我出了个主意。

　　“急需钱，想贷款，怕麻烦？XXX银行现已推出微贷款业务，仅需身份证和储蓄卡，就可办理5000元以下小额贷款，简单灵活，无需审批，快速放款！详情请洽各网点柜台，或拨打XXXXX咨询。XXX银行，急您所急，想您所需！”

　　五千元，刚好是一年的学费，加上卖东西凑的钱，还能交完八百块的住宿费。我如果再找份零工，至少大学的第一年可以应付过去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兴奋，下了公车拖着行李箱直奔上次查信用卡余额的那家银行。那天帮我办业务的柜员今天大概轮岗，成了大堂经理。她看到我有些惊讶，给我拿了一叠助学贷款的资料，说：“小姐，您这个时候才来办贷款，不怕来不及吗？”

　　我猜她可能以为我提着箱子是要去学校报名，给她一个苦笑：“现在还不急。”

　　“那您后天再来吧，我们马上要下班了，一时半会儿也办不下来，光开户就得半个小时。”

　　“明天不行吗？”

　　“明天我们公休。”

　　“哦，那我过几天再来好了。”

　　后天就是跳蚤市场开市的日子，过时不候，我得先把眼前的存货换成现金流。

　　---

　　周一一大早，欧阳行和我一起去了学校，他要去开教研会，我拖着一个32寸的行李箱去了体育馆门口，打算占据有利地位，越靠近教学楼越好，这样学生的新鲜感和购物欲就不会被消磨掉。

　　场地上只用隔离带围了起来，没什么人，我算是最早到的“卖家”。把东西从箱子里拉出来一一摆好，我掏出包里的耳机塞进耳朵，撑了把太阳伞坐在地上，开始守株待兔。

　　天气闷热，太阳躲在灰色的云层后面，只露出黄色的晕光，好像害怕世界嗔怪它带来这让人难以消化的热量。依稀有几个过往的人，却只是朝我这里投来好奇的一瞥，并没有走过来挑挑拣拣，那眼神就好像在看火车站出站口抱着小孩乞讨的女人。这么一想，我霎时红了脸，那窘迫的样子，大概更像乞讨的妇女了。

　　唉……真是不想吃这种苦头……

　　温度一点点在升高，我的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衣服像是没干透，贴在身上动一下都难受。快一个小时过去，东西还是那些东西，我还是我，什么成交都没有。

　　唉……我隔一阵就忍不住叹气，果真要自己出来体会一下，才知道挣钱有多不容易。看来守株待兔是行不通了，我必须得主动出击。怎么主动出击？吆喝呗。我想起欧阳行家门口那条老街，“糖葫芦――”“白酒――”的吆喝声从早响到晚，倒别有一番风味。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和手上的灰，双手叉腰，准备叫卖。喊些什么呢？一时语塞，吸进肚子里的一大口气突然憋住出不来，最后变成了一阵咳嗽。等我咳完抬起头，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走了过来。

　　他又高又壮，戴着一顶红色棒球帽，穿的衣服裤子都是特大码，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要不是他太胖，我差点以为是初一时的常江走了过来。

　　我并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但就在那奇妙的瞬间，我们眼神相遇了，就好像两个穿着国际米兰球衣的观众在散场时偶然遇见，大家都苦涩地一笑说又输球了。这种笑容是安慰的，理解的，不需要互相认识，不需要太多理由，我们在彼此的身上都看见了那件隐形的球衣。

　　“嗨。”他说，“卖东西呢？”

　　“嗯。”我说，“卖东西呢。”

　　他取下背上的大书包扔在旁边：“怎么样，生意还行？”

　　我摇头：“一件都没卖出去。”

　　“啧，真是要命。”

　　他打开自己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地上。我这才意识到他是个竞争对手，但这并没有浇灭我喜悦的心情，至少我不用一个人傻乎乎地蹲在这里了。

　　“你都卖些什么？”

　　趁他在整理摊位，我开口问道。

　　“旧书，没用的笔记本，旧文具，还有这个。”他拿出个手机一样的东西，我一看就明白了，却又更纳闷儿了。

　　“Xbox？你要卖掉游戏机？”常江之前也有一部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成天当作宝贝，捧在手心里玩得不亦乐乎。作为一个男生，居然要卖掉自己赖以生存的游戏机，真是咄咄怪事。

　　“这些也卖。”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堆碟片，都是电脑游戏安装碟，封面做工一看就是正版的，没有百八十块钱绝对买不到。

　　“你玩儿游戏吗？”他问我。

　　“不玩，我大多数空闲时间都在睡觉。”

　　“睡觉是人生大事之一，睡觉的时间不算空闲。”

　　“对。”我点头赞同，“那我平时基本上没什么空闲。”

　　他笑起来，伸长下巴示意我的摊位：“你那儿都卖的什么？”

　　“都是女孩子用的东西。”我踢着脚尖指给他看，“彩色笔啊，本子啊，钱包，小镜子，零食，还有香水。”

　　“耳机是什么牌子的？也卖？”

　　我回身看了看：“哦，那是CD机上的耳机，我不卖的。”

　　“好吧。”他耸耸肩，“这里买不到，我就只有去专卖店被坑了。”

　　“可能等过几天这里热闹起来，就会有人卖耳机了吧。”

　　“但愿吧。”他咧了咧嘴，很像欧美饶舌MV中吊儿郎当的黑人Rapper。

　　“你平时都听什么？”见我没说话，他又主动换了个话题。

　　“啊？……呃，我都随便听的。”

　　“你那堆碟片都是谁的专辑？”

　　“呃……有一张Beatles……一张《美女与野兽》的OST……别的都不是专辑。”

　　“Beatles？”他失笑。

　　“怎么了？”

　　“老古董了啊，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怎么还听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歌？”

　　“我还听过十九世纪的帕格尼尼呢！”我和他叫板，有点不开心他拿时代来评论一首歌。老了就不能听了吗？流传下来的老歌才是经典，更何况是披头士这样一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

　　他哈哈笑了两声，似乎同意了我的辩驳。

　　“剩下的那些是什么？”他又问。

　　“《疯狂英语》的录音碟，你好像对这些碟片很感兴趣嘛？要不要买一张？”

　　他一边笑一边摇手：“我可不行，我看着英语就头疼，高考才考了一百零几分，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这么讨厌英语？”

　　“也算不上讨厌，就是学不会。我上大学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过不了四级，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找个培训班上上课，低空飞过肯定没问题。”

　　“嗬，我妈都给我找好了，就在市中心那个朝日英语，你肯定听说过的吧？”

　　“去朝日英语？你考的江海大学？”

　　“没。”他两手抄在怀里，“我去S市读大学，我二姨在朝日做招生，天天跟我妈吹耳边风，非要把我弄去四级培训班，真他娘的闹心。”

　　我憋着不敢笑，他要是知道我高考英语一百三十八分，一定不愿意跟我讲话了。

　　安静了没一会儿，第二节课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到第三节课开始，中间还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不少学生会在这时到楼下超市里买点冷饮或冰镇水果，这也就意味着我和旁边的Rapper迎来了第一次客流量高峰期。我突然意识到，聊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刚打算问，他突然在我旁边吆喝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学长毕业，二手用品大甩卖了哎――五块、十块、二十块！包你买得便宜、用得满意！……”

　　我吓了一大跳，这不就是标准的路边叫卖口号么？看不出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挺有身价的男生，居然干起这事儿来还这么内行。他的叫卖果然吸引了不少学生过来，有一些甚至以为我和他是一块儿的，冲着我就问：“老板娘，这个本子怎么卖？”

　　我的娘……现在的学生，喊人都不睁眼的吗？我看上去像老板娘吗？！

　　“十块一本！”倒是那个Rapper，一点异样感都没有，帮我的软抄本定了价。“买四送一！”他大手一挥，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给客户做最后的让步。天知道，我本来只打算卖五块钱一本……

　　“香水呢？”

　　“六十一瓶。”

　　“不是说好五块十块二十块的吗？”

　　“美女哎，那你也得看货啊，这可是专柜正品原宿娃娃香水，你看看下面，made in US，不是广州代工厂的货。”Rapper一边说一边拔开香水上面那个粉红色的娃娃，“喏，你让你男朋友闻闻看，是不是很清新很优雅？”

　　那女孩和旁边男孩的脸齐刷刷地红了，那男生有些腼腆地说：“挺香的，你喜欢吗？喜欢我就买给你。”

　　都到这种时候了，不管女生喜不喜欢，生意是肯定做成一大半了。

　　我不得不佩服旁边这个胖家伙，要不是他，我可能在这儿坐一整天都卖不出去一件东西。而在他的帮助下，我的钱包很快就鼓了起来，到下午四点过的时候，我们俩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他问我：“你那瓶香水，不是广州代工厂的货吧？”

　　我无语。“怎么问这个？刚吹牛皮不是吹得一套一套的么？”

　　“吹牛归吹牛，骗学生就不好了，良心过不去嘛。”

　　“放心啦，那真的是made in US的货，以前去美国的时候在机场免税店买的。”

　　“哟，还去过美国？小富婆下海经商了啊？”

　　我白他一眼，心里却在苦笑。

　　“我还没谢谢你呢，帮我卖出去这么多东西。你怎么称呼？”

　　“常涛。”他伸出右手，“你呢？”

　　“秦铮。”

　　“秦铮？”他握住我的手，却没有放开，脸上的表情很是惊喜：“我堂弟之前有个朋友也和你叫一样的名字……我想想……你们应该是同一届的吧？”

　　常涛……堂弟……常江的同款游戏机……老天……！我猜想，我的表情已经向他揭示了一切……

　　“我今天过来帮他卖东西，他等一下过来，你干脆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热情的常江哥还在竭诚邀请，我却只想逃得不见影踪。我拼命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拽出来，却不知为何被他束得死死的。偏偏这个时候，一道好死不死的问候从我身后传来――

　　“秦铮？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