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筝》烦得很嘞

41、意外

　　和欧阳行在体育馆门口分别后，我回家继续当个听话的乖孩子，演好最后一场戏。第二天下午阿叔把我送到学校，我拿着那张第一栏写着“江海大学教育管理专业”的志愿表下了车。

　　“铮小姐，你长大了，知道理解人了。”正准备关上车门，阿叔突然开口道。

　　我勉强撇撇嘴，苦笑一下，算作回应。

　　毫不考虑我的意愿就一味拒绝禁止，母亲连一个理由都不说，怎么让我理解她？

　　尽管心里有一点莫名的酸涩，觉得很对不起阿叔的“称赞”，不应该阳奉阴违。但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去教室里晃了一圈，只有班主任老师一个人坐在讲台上，手旁放了一个厚厚的牛皮档案袋，里面大概装着我们的志愿表。

　　“秦铮？”她看见我有些惊讶，“你不是去外地了吗？怎么回来了？”

　　“啊……我刚到……担心回来赶不上时间……”

　　“不用担心，欧老师一大早就过来帮你代交了。”她右手拍了拍旁边的牛皮袋，“都在这里面呢。”

　　“哦，那我可以回去了？”

　　“没事了，回去吧。”

　　“那老师再见。”

　　“拜拜。”

　　一切顺利，耶！前脚迈出教室，后脚就拿出塞在包里的“替身”，两下三下撕成碎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运气够好的话，半个月后我就能拿到T大的录取通知书，然后乘着九月的秋风离开这个陪伴了我十八年的地方，离开旧的一切，在陌生的城市里做一个新的我。念自己喜欢的书，做各种有趣的实验，假设证明、观察记录，探索生物的世界，或者更加理解自我……

　　光是想，就让人蠢蠢欲动。

　　余下来的日子变得平淡而规律，学车、游泳和看电视是最主要的三项活动。顾枫怡拉着我去她家住了两天，白天我们一起打游戏（是一款“据她说”在日本很流行的少女养成游戏），晚上则一起看美剧，她说虽然高中毕业了，但不能松懈，要为大学考四级打基础。

　　陈盈和常江一样选了文科，留在了三十班。常江第一阶段的复健结束后，她和我的联系渐渐少了，但每每在校园里偶遇时，我们还是会一起顺路走一程。学业忙碌起来，她便没空编舞跳舞了，但目标仍然是读金融，进银行。

　　某天晚上我们在电话上聊到这个话题，她问我现在是否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告诉她我想去自己喜欢的大学念生物技术，做我喜欢的、有意义的事。“那你的目标达成了吗？”她问我，我回答：“目前遇到了一点困难，但问题不大。”

　　“那你好好加油，要拿出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勇气，战胜一切困难。”她笑着说。

　　“没那么夸张啦，我已经搞定了。”我反而答得很轻松。

　　没想到，就在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更大的困难降临了。

　　那天下午，顾枫怡打来电话。我从洗手间出来才看到屏幕上有未接来电，便给她打过去。刚一接通，她就在那边哇哩哇啦地喊了起来。

　　“小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刚才……”

　　“天啊，我快要紧张死了！”她根本不搭理我，继续高分贝在那头大叫：“你知道吗，刚才阿辉打电话给我说第一批志愿录取的结果可以查了！”

　　“什么？”

　　“他刚才无聊查成绩玩，谁知道里面语音提示说他被江大应用数学系录取了！怎么办，小铮，我紧张死了！你说我要不要打个电话去查一下啊？还是等录取通知书？唉哟焦虑死我了……喂！小铮？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有……有啊……”

　　“那你说怎么办啊？你要不要去查一查？”

　　“我……我也不敢啊……落榜怎么办……”

　　“别乌鸦嘴啦，你分数那么高怎么可能落榜！倒是我，我填了S交大电气工程，结果我认识好多人都填这个专业。我怕死了，被刷下去怎么办？！”

　　“不用怕……”

　　“都这时候了还互相安慰做什么！要不这样好了，你过来陪我啊，我们一起查，互相壮胆！”

　　“……可是……”

　　“不要可是啦！或者我去找你？我真的等不及想要知道结果……你现在在哪？”

　　“在我家……”

　　“那我现在过去！就这样，先拜拜！”

　　“喂……！”

　　嘟嘟的忙音传来，她已经收线了。

　　我只好开始收拾乱糟糟的房间迎接顾大小姐驾到，告诉阿妈晚上多做一个人的饭，顾枫怡可能要在家里过夜。阿妈乐呵呵地答应着，绑上围裙下厨房了。

　　二十分钟之后，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拜托，你是尿急啊！”我拉开门，顾枫怡穿着一身运动套装站在外面。“我家有门铃，你又不是不知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门铃做什么！”她踢掉脚上的鞋子换了凉拖，拉着我就往卧室里走，似乎比我还熟悉这房子的构造。

　　“先查你的还是先查我的？”

　　“喂……”

　　“先查我的好了。唉哟……你都不知道，我焦虑了一路，出租车司机看我那样子，差点把我送去医院了！”她一边碎碎念，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你看，我连平安符都带来了，一定得保佑我啊……”

　　“你别这么激动嘛……”

　　“我控制不了，太担心了。电话在哪儿？”

　　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电话。

　　她拉着我的手坐过去，开了免提，拨通查询热线，一步一步按提示输入各种数字。

　　“考生姓名：顾枫怡，身份证号：XXXXXX，总成绩：618，录取情况：S交通大学，电气工程与自动化……”

　　“耶――――！！”

　　顾枫怡嘭嗵一声跳下床大叫起来，不停地跺脚蹦跶，头发随着脑袋晃来晃去。这大概是我见过她最疯狂的样子。

　　“小铮！！”她一把抱住我，拖着我跟她一起跳起来，“我目标实现了！老头要奖励我日本十日游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玩了！我开心得要死！”

　　“恭喜恭喜！”我拍拍她的背，让她冷静下来。

　　“来来来，查查你有没有被录取！”她喘着气，又坐回床上，搂着我说：“别紧张，你沾了我的喜气，肯定没问题。”

　　“我没那么紧张啦。”我一边拨号，一边对她说。这是实话，反正结果已经在那里了，焦虑或者冷静都是无济于事，我比刚才淡定了许多。

　　“请输入身份证号码，并以井号键结束。”

　　电话里传来机器女郎的语音提示，我一下下键入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按了井号键。

　　“考生姓名：秦铮，身份证号……”

　　机械的声音在念着一个个孤零零的数字，即便是我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还是控制不了心跳加速。等那声音念到“录取情况”时，我感觉嗓子眼都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呼吸不畅，口干舌燥。

　　“江海大学，教育管理专业。”

　　怎么会……

　　我只感到血气上涌，脑中一片空白。

　　……

　　“小铮？你没事吧？”

　　模糊的影像在我眼前晃动，似乎是谁的手。

　　“小铮？”那只手拍了拍我的脸，“你怎么了？嗯？”

　　“怎么会……这样？”

　　“呼――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就呆住了……”

　　“我怎么会被录取到教育管理去？”

　　“啊？你没填吗？”

　　我摇头。

　　“会不会是调配？”

　　“不，我志愿表上根本没有填江海大学！”

　　“什么？那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敢相信，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会不会是弄错了？……系统错误，这种事经常有的！去年我爸他们办公楼里一个副局长的儿子，填的是农业大学，结果录取到外语院校去了，后来去查，人家才说系统录入错了。”

　　“可是我……”

　　“好了好了，别想多了，肯定是系统Bug。”她安慰我，“说不定明早起来再打个电话，你就被T大录取了呢？走走，我们去喝点水吃点东西，别胡思乱想了。”

　　她又拉着我进了厨房，问阿妈要吃的。

　　“哇，阿姨，您做这么大一桌菜啊？”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啊……”阿妈一边从烤箱里端出鸡翅，一边笑眯眯地对她说：“顾小姐，这是专门给你和铮小姐做的，快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

　　“唉哟……我一个人又吃不了多少，做这么多菜……”

　　“顾小姐算一个，还有别的客人嘛……铮小姐，你也趁热吃……哎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肚子不舒服？”

　　“没……”我接过鸡翅端出厨房，阴郁的心情顿添一抹灰暗。除了顾枫怡，家里还能有什么客人？还用得着做那么大一桌菜？

　　我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要大驾光临。

　　果不其然，五点半一过，母亲就领着王“老师”回来了。

　　他看上去大概四十五六岁，头发已经依稀发白，穿着粗条纹衬衫和深蓝色西装，打了一条花领带，脚上一双黑色的皮鞋。大夏天的搞成这副打扮，他大概很看重这次赴约。

　　平心而论，他的样貌并不那么令人讨厌，但一举一动就让我心生厌恶。他拎着母亲的包，唯唯诺诺地跟在她和阿叔身后，一进门先是跟阿妈连连点头问好，送上见面礼，又看着我笑着说：“呵，这就是小铮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闻个屁见个头啦！这是在嘲笑我吗？！谁是你的小铮？这个吃软饭的变态！

　　“秦铮，愣着干什么，快叫人。”母亲喊我。

　　我依然一声不吭。

　　“冒昧来访，还请你多担待。”尽管尴尬，他仍保持着很好的风度，又把右手里的袋子提给我：“一点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袋子上印着图案，是一本牛津英汉双解词典。我站着没动，因为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几年前买的那本朗文已经足够应付我平时遇到的所有生词，不想因为一本词典就被这个人收买。况且现在谁还在翻词典？都用搜索引擎了。

　　“喂，小铮，你这样很不礼貌哎。”顾枫怡在我身后，用肩膀拱了拱我小声说：“收下说谢谢啦。”

　　“我说过她还是不懂事，让你见笑了。”母亲接过他手上的拎袋，放在衣帽架下面。“都别站在这儿呀，准备吃饭吧……哎，枫怡什么时候来的？”

　　“秦校长好，王教授好！”顾枫怡嘴巴比我甜多了，“我下午过来的，找小铮玩儿。”

　　“下午去市教育局还碰见你爸爸了，他最近还好吗？”

　　“托您的福，挺好的。”

　　“呵，是我得托他的福。今晚就在阿姨家住怎么样？你跟秦铮做个伴，这儿什么都有。”

　　“没问题，我还舍不得她呢。”

　　“那芳姐，我们开饭吧。”

　　我闷闷不乐地吃饭，冷眼看着那个姓王的受到全家人的热情招待。他很细心，不时帮母亲挑菜递东西，丝毫不在意这种行为会让他显得更像个“软饭男”。他对待其他人也很客气，虽说是历史系的教授，但谈吐却不掉书袋，阿叔阿妈似乎都很喜欢他，小姐姐更是觉得他知识渊博为人师表，不停问他对当前历史教育的看法。

　　但这又怎样？他再博闻强识也是个软饭男，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越看越讨厌，偏偏他还突然把话题扯到了我身上：“小铮，听说你们第一批的录取结果已经可以查到了？”

　　“对哦！我们今天下午已经查了……”顾枫怡飞快地接话，“对了，秦校长，我还没跟您报喜呢，我考上S交大了。”

　　“真是恭喜，S交大什么专业？”

　　“电气工程与自动化，我第一志愿就填的这个专业，竞争那么激烈居然没有被调配，真是太幸运了！”

　　“女孩子学工科？不怕辛苦吗？”软饭男插嘴问道。

　　“没关系，反正那个专业的男生多。”顾枫怡咯咯笑起来，大家也被她的逻辑逗笑了。

　　“小铮，你呢？”

　　“小铮她……”顾枫怡正要帮我答话，我使劲掐了她一把：“我还没查。”

　　考上哪里，关这家伙什么事？

　　“这样啊……”他似乎有点尴尬，苦笑一下说：“不管怎么样，祝你金榜题名。”

　　母亲又说：“明天查一下吧，拖着做什么。”

　　“只怕你看到录取结果会受不了。”我顶了她一句。

　　她轻笑了一声，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我这话里的意思。倒是顾枫怡，满脸疑惑地看着我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