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筝》烦得很嘞

39、出路

　　找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这对我而言几乎没有什么难度，脑子中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名字就是欧阳行。想当初他不怕得罪我，帮我纠正了一堆恶习，成了一个懂知识的人。这一次我也有理由相信，他不会怕得罪秦校长，能帮我完成我的心愿，保障一个学生的基本权利。

　　当然，顾枫怡也算是可靠，但欧阳行毕竟是老师，在学校里名声也很不错，他去帮我交表应该不会被人问东问西。就算有人质疑为什么他要来代交，他脑袋那么聪明，一定会回答得滴水不漏。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

　　我和他，已经两年没有联系了。

　　两年……月季可以开两次花，黄金葛可以爬满整个阳台……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冥顽不化的刁钻学生，他的身上又起了哪些我不知道的变化？……他会欣慰现在这样的我吗？在这样的我面前，他会不会成为他欣赏的那个自己呢？

　　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情，就在我按下短信发送键的那一刻，变得无比迫切起来。

　　“Hi，欧老师，我是秦铮。在忙吗？”

　　他还会记得我吗？他有没有看到短信？是不是在上课没有带手机？会不会忘了我，或是把我当成别的叫“秦铮”的学生？……

　　我提心吊胆地捱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恨不得一分一秒都盯着手机屏幕，熬得都快幻听了，手机却一直安安静静，连一条令人讨厌的垃圾广告短信都没收到。

　　晚饭没胃口吃，也不想再看电视上网，便早早洗了澡躺在床上装睡，可怎么也睡不着。挂钟发出滴答的声音，每滴答一次，我就问自己，为什么要隔这么久才联系他呢？他把你忘了怎么办呢？骄傲个什么劲呢？要不要直接打电话过去？……

　　问着问着，我竟然犯起了迷糊，眼皮沉沉，耳朵也隐约听见有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疯了吧，做梦都在等短信……我在心里自嘲，原来等待是这么难熬的一件事，原来时间并不能淡化对一个人的感情……

　　别乱想，别期待，都是梦，都是幻觉……闭着眼不停默念，却仍然赶不走耳边那令人焦躁的声音。

　　“叮咚，短信来啦！”

　　“叮咚，短信来啦！”

　　靠！真有短信！还是三条！不是做梦！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坐起，抓过电话的手都在发抖。心跳狂飙一百二，指头颤抖着唤醒屏幕――三条新消息，发件人：欧阳行。

　　鼻子一酸，我不争气地红了眼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因他这一点点的记挂就能满足。

　　“Hi。”

　　“好久不见。”

　　“抱歉，回家才看到你的短信。没打扰你吧？”

　　我深呼吸，给他回短信：“没有没有，我睡得晚。”

　　放下手机还不到半分钟，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来。我翻过来一看，不认识的号码。

　　“喂，您好？”

　　那头安静了两秒，才说了一句：“Hi，秦铮，是我，欧阳行。”

　　久违的，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夏夜听起来就像大提琴温柔的旋律，像空气中的花香，深深浸入身体，让人沉醉。

　　“……欧……欧老……师…”

　　“真是好久没有你的消息。”

　　“是啊……”

　　“怎么想起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是有点事……”

　　“什么事？”

　　“就是那个……我……”话正要出口，突然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我随即意识到不能和他在电话上讲这件事，本来大半夜打电话就很可疑，再被人听到我的计划就糟了。

　　“我们可不可以发短信讲啊？”我捂着嘴压低声音问他。

　　“你声音怎么这么小？”

　　“我怕被人听到啦。”

　　“到底是什么事？”他语气里多了一丝笑意，“我都开始好奇起来了。”

　　“反正不是太好的事……总之就是一点家庭内部矛盾，得请你帮个小忙――具体怎么回事我发短信给你说好不好？”

　　“可我用手机打字很慢……”

　　“没关系！”我截掉他的话，“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好吧……”他似乎叹了口气，安静了半秒又说：“但现在已经十一点半，太晚了，明天我空下来发短信给你怎么样？”

　　“没问题。这么说你同意帮我咯？”

　　他又笑起来：“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拜托你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即使你不帮我，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给你打过这通电话，OK？”

　　“秦铮？”

　　“嗯？”

　　“你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别那么紧张……”我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愉悦，“只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我不想错过。”

　　“我知道了，那明天再说，时间不早了。”

　　“嗯……反正先谢谢你……”我犹豫片刻，终究换成委婉一点的英文：“Good night。”

　　他沉默了一阵，最后轻声道：“嗯，bye-bye。”

　　嘟嘟的忙音传来，我放下电话，无意识中叹了口气。刚才的对白在脑中反复倒带重放，才发现这么久以来关于他的所有疑问都没有问出口，甚至连我引以为傲的高考成绩都忘了告诉他。

　　最近好吗？在忙什么？有没有再遇到像我这样令人头疼的学生？是不是还在喝超大杯咖啡中午不吃饭？又看了什么书？又存了什么故事给学生讲？有没有想起过我这个刁钻的听众？还是现在的小孩都已经学会怎么质疑？……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却都被他一句直捣黄龙的“什么事”给吓得通通退了回去。难道他连一句问候寒暄都不愿意给我吗？还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我躺在床上，心里酸酸涩涩。

　　在相互独立平行的时空里，他是成百上千个少年的导师，灌溉耕耘，循循善诱，他对所有人都如此。而我，在他眼中，大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就像医生并不会因为关心病危患者而爱上她――医生与老师一样，救死扶伤，教书育人，他们做的只是应该做的事，并不关乎感情。

　　但至少……我并不是垂危的病人，也不再是他的学生。

　　至少，我们还在彼此可以触及的地方。

　　沉寂的黑夜笼罩在头顶，没有一丁点星光。我在黑色的忧愁中入睡，却觉得一片安宁。

　　次日中午，我正吃着午饭，手机突然来了短信。

　　忙不迭把电话摸出来一看，果然是欧阳行发来的。

　　“Hey，I’m free。”

　　我飞快把碗里的饭刨完，放下筷子对阿妈说：“我先下桌子了，您慢慢吃。”

　　“这就吃完了？”阿妈讶异，“鸡翅都没吃几个，你不是喜欢吃鸡翅吗？”

　　“突然有人找我……晚上保证吃完！”我扯过餐巾纸擦嘴，刚要回房间，阿妈在身后开口问：“谁啊？吃午饭的时候找你？”

　　……惨了！我结结巴巴：“同……同学……”

　　“铮小姐，你是不是有中意的小伙子了？”

　　“啊？”

　　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说嘛，昨天大半夜还听见你在打电话，呵呵呵……”她自顾自地笑起来，留我尴尬地站在那里，搞不清状况。

　　“你也是大姑娘了，该找对象就找对象，别扭扭捏捏的。人家找你，你赶紧去吧。”她朝我摆摆手。

　　“……哦……哦……”

　　慢半拍反应过来，我连忙跑回房间给欧阳行回短信。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儿说我是小孩子，一会儿又成了大姑娘，填志愿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大姑娘呢？搞笑！

　　不过被她这样一说也好，至少我频繁发短信的行为就能解释得通，不会被人看出什么异样。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交志愿表？”

　　简要告诉他情况之后，欧阳行回我。

　　“对，拜托你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可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但既然这样，秦校长为什么完全不考虑你的意见？”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她说是为我好。”

　　“她一定有她的想法，你最好再和她谈谈，沟通才能互相理解，理解才能解决问题。”

　　“能沟通的话我就不用来找你了！现在我成天被轮番轰炸，一点让步的余地都没有，烦死我了。”

　　“所以你打算暴力抗旨？”

　　“Come on哲先生！你这是封建思想的复辟吗？秦校长不是皇帝，也没有什么圣旨。我已经这么大了，难道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更何况，她一点理由都不给我，只是无条件的拒绝，让我很难信服嘛！”

　　隔了很久，他才回过来短短一句：“是啊，你也长大了。”

　　“我下半年就满十八岁了，都准备考驾照了。”

　　“开车可得注意安全。”

　　“知道，谢谢提醒。”

　　“For free。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志愿表拿给我？”

　　“截止日期前一天吧，到时候我给你发短信。”

　　“好的。在哪里碰头？”

　　“还没想好……到时候发短信一并告诉你。”

　　“好。我这边要上课了，长话短说。”

　　“没什么事了，非常感谢你。绝密行动，短信阅后即焚。”

　　“不客气，已焚。”

　　我忍不住笑了，又反复看了几遍我们的对话，直到脑子里记得一字不差，才依依不舍地焚毁了收件箱和发件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