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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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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唐落夕被剜去心脏的那一刻在想,内脏离开人体30分钟26秒的时候就会停止脉动,这个时候丢进福尔马林里也还是能制成新鲜的标本的,所以她笑着对浓墨说:“福尔马林还没准备好吧?”淡彩将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继续手上的清理工作,唐落落的血真的是很臭很臭啊,臭到她不得不带上防臭手套一点一点弄干净那些紫色的带墨绿色的或者还带点深蓝色的血。
“不需要福尔马林,等等直接送去阿萨殿里,他喜欢生吞。”浓墨在一旁整理他的手术刀,从大号到小号,排列得毫无美感可言,虽然他表现得非常严谨,唐落夕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浓墨还是这么严肃呐。
夕阳洒下最后一缕金色的时候,唐落夕闭上眼睛睡了一个小时,然后那个血淋淋的窟窿一点一点地长好,那颗被淡彩嫌弃到五体投地的心像种子生根发芽一般茁壮成长直到恢复如初。再过一个小时,浓墨又会用他那些银光闪闪的手术刀再次挖出她的心,淡彩又要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清理血迹然后送到阿萨殿里,给那个喜欢生吞心脏的人。从今往后,一天18小时的时间里,唐落夕要被挖9次心,然后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休眠以防止挖心的过程中出现不该出现的休克状况导致心脏的新鲜程度下降。
也许拥有一颗永不消失的心并不是一件好事,感觉不到疼,被挖了还能迅速长成,像现在,不仅被挖了还要被当成十全大补丸生吞,其实唐落夕觉得,或许煲汤味道会来得更好一点。当然,前提是煲汤的对象不是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
(二)
灼伤不是一个动词,是一个名字,阿萨殿里那个生吞唐落夕心脏并觉得世间美味精华尽于此心脏的人,叫灼伤。灼伤没有心,所以他需要以别人的心来维持自己1分钟9下的心跳,他喜欢听自己的心跳声,谁都知道进入阿萨殿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如若让灼伤少听到一次自己的心跳声,那么自己也就不用再奢望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
阿萨殿是一个宫殿,是一个很空旷的宫殿,空旷到一点点声音都能引来回音,像来回呼啸的风,沙沙过耳。同时,阿萨殿也是一个极尽奢华的宫殿,奢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其实用语言是很难形容的,只能说里面的一切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没想到的。
灼伤很奇怪,新换的食物虽然味道美好得让自己不由自主地上瘾,但总感觉吞后有一股莫名的惆怅感,他不喜欢这样的惆怅感,像藤蔓一般慢慢地滋生,入侵得不快不慢不痛不痒,却不容忽视。“染羽,新食物是你觅来的吧。成长过程如何?”灼伤对着空气幽幽地开口,语调保持在同一声线上,像谁手里拿了颗穿了线的珍珠丢到极好的玉盘里然后收回来再丢,一下一下,好听、单调。
“淡彩说它的血味腥臭无比,应是只有负面情绪生长起来的永生者。据说是浓墨的旧识。”从灼伤坐着的那张宽大舒适得媲美5人并排睡的床的沙发后,黑色的影子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身斗篷装扮的染羽如是说道。
“负面情绪么。真是有趣。”情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灼伤不知道,但他知道只有这次的食物是从一而终的味道,不像之前的那些食物,五味杂陈,真是考验他的味觉。
“殿下,永生者天生带有神的旨意,这样挖心,怕是会被反噬。”染羽脱下斗篷,望着灼伤面前装心的盘子,轻笑。
“我不想饿肚子。”灼伤眯着双眼满足地喟叹,真是好吃的心吶。
(三)
唐落夕其实挺高兴能被当作食物的,不是因为被挖心的自己死不了,而是因为自从被当作食物以后她就能天天和浓墨待在一个房间里。她是真的很喜欢浓墨,特别是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下大大的眼睛似两汪清澈的湖泊般让人陶醉不已,陶瓷肌配上精致的五官真的是让人忍不住喜欢。唐落夕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肤浅的,从小到大自己总喜欢美的人和东西,连爱也给得这般理所当然。又或者,这其实不是爱,不过她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爱”就是了。
虽然浓墨接近自己是想挖自己的心给那个人当食物,但是背叛利用什么的,自己早已习惯了不是么。还有什么可以伤到自己的呢,连挖心都能再重新长好,感情上的利用就更不可能伤到自己一分一毫了。唐落夕一身白裙躺在金色的地毯上,落地窗外争先恐后涌进的阳光落满她全身,微闭的双眸略带笑意,其实,最无趣的一点是,原来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传说中的永生者。
“唐落落,能不能不要一直穿白裙躺在地板上,我很容易踩到你。”淡彩端着一盘蛋糕慢悠悠地走过唐落夕身边,嘴里塞满了蛋糕却吐字清晰。
唐落夕只是微弯了弯嘴角,然后翻了个身侧躺着,淡彩的好身材果然是挑食挑出来的,来了15天又10个小时,没见过她吃除了蛋糕以外的食物。再过46分钟,自己又要再被挖一次心了,真是不停地循环往复循环往复呢。想罢,唐落夕又弯了弯嘴角,翻了个身继续躺在地板上。
淡彩看了一眼地板上有点像一团毛茸茸的小动物蜷缩着的唐落夕,忽地有点伤感,虽然嘴里的蛋糕依然美味如初,但是有些人总是能让人没办法忽略她身上的气息,那般浓烈的窒息的无法抗拒的忧伤。
她知道唐落落是喜欢浓墨的。浓墨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他可以不爱她,但不能阻止她选择爱他。她需要一个自以为是的救赎,所以宁愿用飞蛾扑火般的勇敢爱上永远不会爱她的浓墨,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编造一个假象,不停地对自己催眠,用这般愚蠢又让人心疼的办法支撑自己活下去。那个所谓的神何其残忍,他让永生者不死不灭,他让他们带着所有的回忆一直一直活下去,抛弃不得忘不得。
淡彩很少看到唐落夕笑,就是笑也只是弯弯嘴角淡淡地笑,那个时候,唐落夕的双眼就像深夜里变成漩涡的海,会让人如坠梦魇般跟她一起沉沦,致命却强烈地吸引。也许她不是没有遇到过爱情,只不过那些爱情伤透了她的心,让她宁愿陷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里,仔细地为自己描绘剧情,然后假装那些都是真的,假装自己很幸福。
“唐落落,为什么是浓墨?”淡彩忍不住开口问道,她这辈子从未打探过别人的隐私,只是这一次、她情不自禁。
“落夕,我叫落夕。夕阳西下的意思。”唐落夕背对着淡彩,她看不到淡彩的表情,但她不需要她语气里的关心,这样的情意容易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她叫落夕,是夕阳西下、风烛残年的意思。
“是因为浓墨不会爱上任何人吧。这样你就不会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也看不到他喜欢上除了你之外的人,然后你就可以一直将这个梦编下去。对么?”空气里似能听到低沉的叹息声。
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淡彩听到极轻的答复——“这样、不会受伤,不受伤就不疼了。疼的话眼睛会干涩得脱皮。”
唐落夕伸手覆上自己的双眼,她再也不想感受到那样的痛了,双眼的眼膜仿佛要被人活生生地用力撕下,如缺水的叶子般一点一点地干枯,变皱,咔咔作响,疼到自己以为会在下一秒死去,然而,下一秒脱落的却是两团皱得不成样子的眼膜,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便化成灰四散开,看不见了。
淡彩慢慢往嘴里塞了一块黑巧克力蛋糕,涩涩地苦。是了,永生者没有眼泪,唯一能感觉到痛的就是难过之时的眼膜脱落,听说那样的痛让大部分永生者都将自己的眼睛刺瞎。反正每脱落一次眼膜,永生者的视力便下降一个层次,那些活得较久的永生者很多眼睛虽在却都已看不见了。神把他们难过的权利也剥夺了,不能难过不许难过。
(四)
雕花窗外倾泻而进的月光流转在灼伤身上,他站在挖心室外,低垂的眼睫泄漏不出一丝光线。他是怎么走到挖心室外的呢,永生者原来也是会感到痛的,那又是什么感觉,灼伤的心里陡然升起点点冷意。
记忆里,天空从来都是两种时间,一边白天,风和日丽,一边黑夜,众星拱月。每天,灼伤都会看到那个将自己生下的女人对镜梳妆,描眉点唇,一遍又一遍,直到发现自己再精致的妆容也换不来那人的回眸一望,她便开始对着镜子痴痴地笑,笑着笑着,然后泪流满面。灼伤很想上去安慰她,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没办法体会那样的心情,就算安慰也显得僵硬无比。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就算她不打扮也是极美的,那个人既然早已弃了她而去,那能不能稍稍转个头,不对着铜镜笑,偶尔也对着他笑笑。他一直忘了说,她的笑很美,却抓不住,如若能对着他笑一下,那他便能将那笑印在脑子里,再不忘记,那时,她的双眸里该是他的身影,孤寂清冷、但却唯一。
最后,她真的对着他笑了,双眼紧闭,眼角带泪,右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左手埋入他的左胸腔,那颗小小的跳动着的心被她活生生捏碎,鲜血染满了灼伤的衣,从里衣到外衣,顺着她纤细的手臂化成一条小溪潺潺流下。那是灼伤15岁生日的早晨,他从蹒跚学步的婴孩直到长成孤傲的少年,每天每天期待着她能唤他一声,终于在15生辰这天等到了,等来的却是这幅场景。他的母亲用最后的生命诅咒他这辈子都与爱无缘,并将他的心一同毁去,竹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她是要他做一棵无心竹,永不受伤。他跪在她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看她笑得遗世独立,他想,他的母亲终于解脱了,尽管最后,她的手还陷在他的胸腔里。他清晰记得,她最后唤的那一声“阿辰”,唤的是他这幅身子的生父——火族战神七子戟辰。多俗套的过往纠葛,不过一个连环圈套,木火两族因一个摆不上台面的理由大战,火族先锋战将戟辰假意落败变身俘虏,大体是木族崇尚和平,虽战力远胜火族,但却希望借着抓获的战神七子与火族和谈。戟辰被当成上宾相待,巧妙使了美男计让木族珧玥公主从此心心念念,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最后,木火两族联姻,联的自然是戟辰和珧玥的姻,战火已熄,良人也娶了自己,珧玥满心欢愉嫁入火族,想着一生能与她的阿辰白头偕老,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却不想,戟辰在火族早就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迫不得已才担了这场戏的男主角,在木族对她的好全是做戏。结局可想而知,戟辰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另嫁他人,而珧玥却相信日久定能生情,一个此生再无念想,另一个却将回忆当成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等着当初的阿辰能够回头。让灼伤最想笑的是,那个让母亲牵肠挂肚的阿辰不仅会使美男计,还利用母亲在木族的身份收集到了他想要的内部机密,最后轻而易举灭了木族,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火族大功臣,却让母亲成了亡族的千古罪人。
灼伤没有死,不过一颗心,木族最擅长的便是咒术,所以,母亲只是毁了他的心,在他身上下了一个咒术,让他从此以生吞人心为粮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