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清树欲秋》江山若水

16、原来的我

　　怀着极其愉悦的心情走回家，快到楼下，却看到江凌业倚在车旁，黑框眼镜下一双清冷的眉目，简单黑色毛衣衬着颀长的身躯却显得如此不羁，看到我，面上难得露出笑容，我想这几日的平静该到头儿了吧。

　　“回来啦，怎不打电话通知我？”走近他，我故作轻松。

　　“下午才回，去了趟医院，有些事需要处理。”江凌业抚了抚我被风吹过有些凌乱的头发，现在头发及肩了，如果没有以前的照片，恐怕我都不信我曾经长发及腰，大概车祸后头发碍事被剪去了吧。

　　我不好意思的顺了顺头发，学着他一样倚在车门上，凌业的车是辆黑色SUV,车如其人，冷静大气，全然不像那个闷骚的郑川，开着白色小跑却偶尔蹭个公交坐坐，怎么又想起他了。

　　“哦，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你还没吃？”

　　“我在单位吃过了！”

　　话题单调，气氛显得很尴尬，同时静默了好一会儿，彼此熟悉的呼吸，一黑一白倚着车，却有一丝格格不入。

　　“越清，结婚，考虑的怎样？”最终凌业打破沉默，只是轻轻唤着我，却打开了另一个尴尬话题。
　　“我……”我一时语顿。

　　“还没想好？”凌业缓缓摘下黑框眼镜，轻揉了下眼角，我这才发现他眼角泛着血丝，自己这半个月过得滋润，却不想他确实如此劳累，心下很是不忍说伤人的话。

　　“只是觉得结婚对于我来说太早！”我小声呢喃，脑海中却浮现一个白衣温柔女子，一个曾经可以让江凌业抛下我狠狠追逐的女子，一个让我二十几年的记忆如此苍白的女子，一个这两年来江凌业拼命掩着不让打听的女子，不可思议，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曾真实见过的人，却总能让我噩梦连连。

　　“太早？我们认识都二十多年！”凌业无奈，仿佛我的理由是很可笑的。

　　“可是我只清清楚楚地活了二十几个月。”我轻轻呢喃，带有一丝抱怨，深吸一口气，缓缓捂着脸，就是不肯看他，一接触这个问题我就会像个刺猬一样。

　　“越清！这说的什么话！”凌业有些嗔怒，从我有记忆以来，除了李季珊是不可触及的，江凌业总是不许我灰心丧气。

　　“对于失忆前的二十多年，它们是陌生的，相反这两年才是别人怎么夺都夺不走的，它属于我自己的两年。”对啊，从病房睁开眼那一刻起，我像一个婴儿一样看着这个世界，看，我现在都长大了两岁呢！虽然失忆不影响语言和肢体动作，那时却真的会像个残缺的人对着一切畏手畏脚。

　　“越清，你的这二十五年是谁都夺不走的，他真真实实发生在你身上？你别扭什么？”江凌业转过身按住我的肩膀，目光直视我，无奈却固执。

　　“我没有别扭，二十五岁的别人用了二十五年走过自己每分每秒，我却用了二十几个月走完，你知道吗，当我在路上遇到叫我名字的人，心里会有多尴尬多害怕，我害怕他们提到你不曾跟我提到的事情……”我声音越说越小，小到鼻息之间，我不想告诉他假若有一天我遇上李季珊，我同样会害怕得手脚发抖。

　　“越清，我只想你快乐，躲避不必要的麻烦，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想，或许是我太自私，不该把你的世界孤立起来。”江凌业想必是会错了意，把这几年拦着不许我跟以前的同学朋友联系的事情联想到一块儿。

　　“你不要这么说，是我太自私，是我想要的太多。”大多时候会把凌业看成长辈，除了李季珊那件事，明明应该恨江凌业，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更多的时候是恨当时的自己太莽撞。

　　“你想要太多？但你却唯独不想要我给你的婚姻。”江凌业退后几步，用右手背轻摁了下下巴，目光却不曾离开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跟我求婚，但婚姻应该是纯粹的。”我轻咬双唇，轻轻飘出这些话，

　　“呵！说来说去，你还是纠结我和她。”凌业苦笑，或许真的是这样，没有信心去面对李季珊。

　　“我只是没有信心，结了婚对谁都不公平，我累了，你走吧。”我紧了紧衣服准备上楼，此时却不知我这句“结了婚对谁都不公平”真真实实应验了，却是后话。

　　最近公司忙乱是一波接一波，加班都是家常便饭，我的工作还是那么琐碎，忙中偷闲会坐下来看着窗外的落叶梧桐发呆，细数自己和江凌业的故事，算了算自从上次见面，江凌业已经快一个周没搭理自己了，似乎话真的说的重了，或许他真的不爱那个女子了，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今天破天荒不加班，心情从阴霾中探出开心的小脑袋。

　　“越清！今晚有空吗？”下班路过设计部，正好遇见游回远走出来，看到我总是温和一笑。

　　“啊？干嘛？”我歪着头看着游回远，心想游回远会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游回远穿着考究的西装，一尘不染像极了他这个温润的性子，只见他不急不慢走到我面前，双手抱胸低头笑着看我：“当然是约会喽！”

　　“啥？”对于游回远的话，我感到深深震惊之余还有不可置信，张着嘴久久合不上。

　　“哈哈……”游回远顿时开怀大笑，仿佛真的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点了点我的下巴，示意我可以把嘴巴合上。

　　“你笑什么？”我嘟起嘴。

　　“我笑，是因为我开心，开心因为你还是原来的你，不曾改变。”游回远眉眼含着笑，嘴角上扬，说我还是原来的我？虽然不知他所指为何，却有一丝暖流淌过心房

　　“我没说什么呀，莫名其妙，懒得理你”我瞅了他一眼，嘴上却不饶人。

　　“好啦好啦，就是纯洁地吃顿饭，这样也不肯赏脸？”游回远收住笑容，在“纯洁”二字上加了些强调语气，原来是老游逗我玩呢。

　　“不肯！”我作势扭头，气呼呼。

　　“为什么？给个理由先。”游回远不依不挠。

　　“因为鄙人只接受约会！”知道游回远不过是开了个小玩笑，我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挽回些面子罢了，见他不说话于心不忍，哎，前后矛盾地来了句“你找我约什么会？”

　　“就是随便聊聊，回国后，咱俩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呢”老游被我整得哭笑不得。

　　自从前些日子游回远提到江凌业，话说得半截，不上不下的，我也有心想找机会跟游回远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江凌业跟我求婚搞得我更没安全感，况且我对这个江凌业不认识我却认识的人颇感意外，对于这个设计海龟也想聊聊自己的一些小看法。

　　凉居馆

　　游回远上任这半个月来，不得不对他的功力刮目相看，由于我对海边有最纯粹的意识，所以对于设计方案总是能说出一些只言片语的想法，但也只能在脑海中环绕，游回远却当时能将我的想法构出框架，过两天拿在我手中的就是有血有肉的设计图。

　　“你这太神了！”当我拿着手中画纸不禁感慨。

　　“呵呵，小丫头，是你的想法神！我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来尝尝这个！”游回远夹了一块儿圆形的甜点给我，“以前你最爱吃的！”

　　看着这个蛋黄颜色一样的小糕点，像月亮一样，顿时又有了些食欲。

　　“恩！好吃。”我吃了一口，嚼在嘴里甜甜糯糯的口感，有些似曾相识的口感。

　　“不记得了？”

　　“什么？”我拿过刚才的画纸又欣赏一幅，仍有些爱不释手。

　　“这个小甜点名字叫不胜清愿，你给起的名。”夺过我手中的画纸略带认真的对我説。

　　“哦？刚才菜单上好像不是这个名字呀？”我细看这个橙色月亮形状的小糕点，不禁疑惑。

　　“四年前有个小姑娘追不上情郎很苦闷，我好心请吃饭一顿好劝，她却扮了一晚上小怨妇！”游回远笑着，却看不到一丝不正经。

　　这游回远口中的情郎若不是指江凌业？可我的记忆里是江凌业追的我。想着便有些可笑地看着游回远，心想这人总是装着什么都懂。

　　“怎么会，我越清是什么人，怎么会感情失利！”我用筷子轻轻碾着剩餐。

　　“你那时给我哭鼻子是什么情况？当时端上来这么个小甜点，你自言自语念叨什么弦弹夜月,不胜清怨。”

　　“没想到以前我是走文艺女青年的路子。”我脱口而出，脑海中闪过些只言片语不禁吟诵：“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呵呵，似乎少了琵琶呢。”

　　“小丫头，诗也记得，只是独独忘了我，对吗？我跟你认识5年，三年没见面，你却连同那两年也给忘了。”游回远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从我见他时就有些印象，这个动作是他无奈地表现吧。

　　“那个，失忆了总不能忘了加减乘除吧！”我开着玩笑，见他不语，无奈：“我大半回忆都是凌业给我说的，凌业不认得你，所以我的记忆中没有你，如果凌业不说我的父母，我估计都不认得他们了。”我苦笑。

　　“看来你还是很依赖凌业！”

　　“我的手术都是他做的，我不依赖他依赖谁？”更多的时候我感谢凌业愿意让我赖着。

　　“那日和你重逢后的晚上我独自来到这家餐厅，不愿相信我们重逢会是如此景象，我回国前想到的最多的景象就是，你会高兴得扑到我身上，给我讲你这三年的灵感和趣闻，却不想那日画面是如此凄凉，那晚我也想起一首应景的诗就是‘凄凉别后，不胜清怨’了，好在第二天我在晖辰听说你……”

　　“好酸！不许欺容若。”听到纳兰的词，不禁打断，曾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纳兰性德的词，爱他的才华是无人可睥睨的，曾在办公间听到郑川幽怨地对着我念纳兰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真恨不得给他一顿暴打，欺侮我偶像。

　　“呵呵，还不是跟你学的！丫头，大概五年前秋天，像想在一样，你就像个精灵一样闯进我的生活，当时外面还下着雨，我们在酒吧第一次相遇，我正跟朋友讨论创立设计室的问题，肩头忽然被谁拍了一下，力道挺狠，我莫名回头瞧去，只看见你冲着我笑，那时的你穿了件红色的长毛衣，宽松高领的那种，头上戴了个白色毛线帽子，尾端还有一个巨大的毛毛球，随着你的头还一摆一摆的，没扎头发，就那么垂着，黑黑亮亮得别在耳朵后，都快到腰了，眯着眼睛兴奋地喊着我的名字……”

　　“很文艺的装扮啊！”我不禁联想。

　　“恩，也很可爱。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你跟我一个学校一个专业的，晚好多年，但不影响我们认识，在校系论坛上见过我，对我进行了各种轰炸式夸奖，偶像啊楷模啊，杰出青年啊，夸得身旁的朋友像第一次见我一样，把我重新审视了一番，那天你那小嘴就那么嘚啵嘚啵说个不停，却始终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意图。”游回远就那么回忆着，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呵呵，大概见到偶像忘了吧。”我对游回远这样介绍我的过去没有丝反感，像爸爸妈妈一样，总是把我的可爱一面说给我听，倒是江凌业，他给我说的都是我哪一年生的，家里几口人，都是干嘛的，我们什么时候见的，什么时候爱上的，仿佛是把我的20几年画了张时间表，却在20岁往后的三年只字不提，23岁的我只晓得前面的二十年历史，我对这之间的三年是完全断篇的，当我看到他钱包里那个女子的照片时，他却笑着对我说这不值一提，将钱包照拿出来随手一扔，后来却扔回了他的抽屉里，那是一个白衣女子，唇红齿白，眉角一颗淡淡的痣，纤若细风，只看到上半身和脸，却已经是美得让人窒息。

　　“丫头？”游回远打断我的回忆，见我讪讪一笑，“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想着自己那时可能才20岁吧，活地却如此潇洒，面对偶像，即使第一次见面也能跟见了老朋友一样，可惜我都不记得了，那应该惹了不少笑话吧！”

　　“你还说，真是惹了不少笑话，没事儿就找我在酒吧里探讨你设计灵感，清醒时还有模有样儿的，喝了酒就哭啊闹啊地嚷嚷自己怎么就收服不了小情郎，每次还不是我把你背回去。”

　　“怎么会，我可是很矜持的，再说了明明是江凌业追的我嘛！”我对这个版本的记忆有些不接受。

　　“拜托，你那两年可是追那小子追挺狠。”老游扶额。

　　“呃……不是吧，哪个版本才是真的，江凌业说直到大三才追上我的。”我撇嘴。

　　“他……会那么告诉你？”老游想了想，没觉得不对，就说：“可能为了你的小自尊心不受打击吧，女子总是喜欢被人追吧。”

　　“切，我可不这么认为，当时肯定是两情相悦的。”是不是两情相悦现在我还真吃不准。

　　“好好，两情相悦，又不是我哭鼻子！”游回远纵容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