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步剑录》亚丁湖

30、第二回•不如浅斟，不如低唱（一）

　　小船已离了朝天门码头，我打坐的席子边卧了一只正在打盹的大花猫，看上去足有二十斤重。腰间豹皮云光袋里洞冥镜微微地震动，这时候想起来找我的，怕是唯有某只喜欢摇扇子的狐狸，想到这节上，我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端着竹杯浅斟慢饮只管装糊涂。

　　不装糊涂也实在没办法，俺一个已经修得云来雾去的炼气士，闲着无事离开青城山到别人的地盘旅游来了。

　　结果不期然遇见了苏狐狸，人家请问道长你出远门来要作啥？

　　我该怎么回答？说俺没事作雇条船玩长江漂流来了，怎嘀？不行咩？

　　这么嚣张又没道理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而青崖地阙阚姆藏珍这等秘闻，我也着实不想透露出口风给旁人。何况苏狐狸身后是整个天道盟，方方面面的能人异士不少，万一被他们抢了先手，不要说什么“你吃肉我喝汤”了，只怕连葱花汤渣我都休想吃一口。

　　默默地又灌下一杯酒，只觉得船身一晃，却是靠岸了。

　　我将身探出船舱来，却见阿沧正在系缆，不觉问了声“怎地不走了？”

　　结果被一个白眼瞪回来：“前头就是有名的滟滪堆，按规矩，客人得下了船避开险滩走旱路，你也是久在外面走的人，怎么连这个也不清楚？”

　　本来很想说我知道的那个三峡早已经炸光了礁石，筑起了大坝，赶走了白秋练们，但望着这落霞满天，江涛阵阵的所在，最终还是选择了学习闭嘴自祈福。

　　至少这里还有白秋练，还有滟滪堆，还有两岸猿声啼不住，那么我何必要杀风景呢？

　　船停在江畔的一处坝场边，泊在这里的白木船和红船不算少，也有好些家卖酒饭的铺子，我随便找了家小店，买了些隔年的腊肉酿肠、血豆腐之类，又要了只烧鸡，用荷叶包了，也不准备在铺子里和那些客商一起聒噪，自回船上来。

　　结果刚跳上船就闻得一股清蒸鱼的香气，我笑了笑，拎着荷叶包裹进了船舱。阿沧的清蒸江鱼味道不错，我虽然不怎么吃鱼，但是也难抵挡美味的诱惑，江畔芦洲，鲜鱼素酒，只怕比起坐在洛阳朱门内的金盘脍鲤鱼还更要享受。

　　虽然没有张子同浮家泛宅的真趣，却也可以坐在船头闲了投符禁水逗逗江里的游鱼，闷了喝喝带着去年山中猕猴桃青涩气息的新酒，晨起汀洲看云起，暮泊江村问鱼熟，这样散淡日子，过得倒也舒心。烟波客自夸有渔童芦中鼓枻，樵青竹里煎茶，贫道有白家兄弟相随，听听阿沧悠长的渔歌，和浪生说说文绉绉的笑话，也不差什么，只是原本是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人，闲久了也不由得有些静极思动，何况这日子过得平淡地过分，没妖怪、没敌人、没火拼，简直就是旅行中的猪样年华啊……

　　青城山上，云娘子的用意隐晦不明，有关青崖地阙的线索几乎为零，自己虽然表面上伪装得乐天知命，但是随波逐流之余，也总想问个为什么。

　　比如，青城八友这几位我名义上的长辈非要自己去探阚姆地阙？这或者还可以归咎于青城弟子中有实力的人物确实不多。那为什么要半逼半劝地选我去？而且既然要我去，为什么只给我这点模糊暗示？他们这些得道的地仙还在避讳着什么？

　　微一运气，一道青蓝色的龙形光气在我手臂上盘旋而动，一想到这件法宝就是我如今麻烦的根源，真是恨不得生生从丹田中逼出来才好。

　　夜里风寒，白家兄弟早早地就睡了，我在船头闻着江面微微的水腥气，看了看头顶的繁星朗月，掣出松文古定剑来，劈手挽个剑花，随即身形一转，跃上江面。

　　没仗着平常用的乘风诀凭虚而立，我道心运转，一股寒气从脚下蔓延出去，触水成冰。我便立在这一大块冰上，足尖一踩，趁着冰面浮沉之际，猛地在半空打个筋斗，松文古定剑随即向下一屈一转，剑锋上寒光乍吐，剑气到处，那块丈许见方的厚冰立即四分五裂开来。我也不顾飞溅的江水，像要把心中郁结发泄一空似地大吼一声，一团五行阴雷猛地被我一掌推入江心，只听得轰隆一声，在江面腾起一道数丈高的水柱。

　　阴雷大震，声闻十里，江畔立刻传来了人声响动。

　　我正好发泄得也差不多了，于是化道遁光，悄然返回自己那不起眼的小船上，抹了把被江水淋湿的脸，又恢复了一贯的惫懒德行。

　　正在船头坐着，不留神身后有人问：“道长，你没事吧？”

　　一回头，却是浪生正满脸惊疑地看着我。

　　“哦，没事，只要你别拿这根篙子乱挥就没事。”

　　他听了这话也只笑笑，陪我在船头坐了下来，轻轻地道：“道长说的哪里话，虽然和道长没有深交，但是也知道您不是一般人，能陪道长走这一路，也是我的福分。”

　　我这人最经不得人夸奖，呵呵笑了笑，解下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随口答道：“我就是个云游道士，和你一般两条眉毛一张嘴，哪有什么好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