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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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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啊?”尔玛拉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问道。
外面又是两声敲门声,微弱得像小孩子的恶作剧,忽然一声低沉的闷响,接着一串木梯吱嘎响动的声音,楼下养着的猪也发出几声沉闷的哼声。
不好,尔玛拉巴骤然惊醒坐了起来,好象有人从木梯上滚下去了,疾忙披好衣服打开门时,如水的月光照着河谷的露草,果然一个白色的人影横卧在梯下,尔玛拉巴冲下木梯,摸摸鼻息还有,已很是微弱而不均匀,额上还烧得厉害,“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是个二十来岁的汉人,双目紧闭,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得死人一般,尔玛拉巴也顾不得多想,蹲下身背起他朝楼上走去。
气喘吁吁的将那人放到床上,尔玛拉巴的脸一霎时忽然涨得通红,只觉心上砰砰跳个不住,长这么大,虽然锅庄跳得是一等一的好手,寨里多少小伙子甘拜下风,可这三更半夜跟个年轻男子独处一室……月光从狭窄的窗户透进,照见那人惨白的脸,鼻息似越来越不均匀了,胸脯也随着呼吸颤颤的起伏着……打小也看着爹怎么给别人治病,病成这样,再不下药只怕……当下也不及多想,拖了根凳子坐下来,勉强屏气凝神,伸出手去把住那人手腕……
爹爹入山采药还没回来,家里还剩着些药,勉强够得煎上两和。
银簪撬开牙关灌下了汤药,又拖过被子来为他子细盖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鼻息终于渐渐缓了下来,脸色也平静了许多,看样子是救过来了。
月亮已经快下山了,泛着微荧的银辉,正照在那人的脸上,修眉秀目,鼻梁玉挺,两颊清瘦而苍白,泛着种莫名的味道,单薄而沉静,和每日寨里见的粗犷汉子完全不一样。
尔玛拉巴一时竟看入了神,爹爹有时到集上去贩药,她跟着,也见过不少汉人,但是从没见到过这样的汉人……
“大哥,你醒了?”
那人眼中一时还未有神采,似蒙着层薄薄的雾气。
“大哥,你昨天晕倒在我门口了,还好,现在已经没事了……”尔玛拉巴羞涩的笑道,脸一时又羞得通红。
那人似乎渐渐记起什么来了,眼中也渐渐显出清亮的光来,“多谢姑娘相救……我……”
“你先躺着别动,你还虚弱得很。”
“姑娘,你会说汉话?”
尔玛拉巴笑了笑,“我们这儿离你们汉人的地方又不远,寨子里的人都会说汉话。”
“这里是羌寨了?”
尔玛拉巴点点头,“日丹木寨,你们汉人的话里叫云,天上飘的云。”说着指指窗外,笑了起来。
“还未请问……”那人说出四个字一时又微微失笑,将那半截话咽了下去,重新开口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尔玛拉巴,尔玛是说我们羌人,拉巴是花,山谷里开的花。”
“真好听的名字。”
尔玛拉巴脸上又羞得通红,“你呢?”
“我……”那人竟也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我这名字有些难念了,南宫玪。”
“嗯?”
南宫玪又笑了笑,“是有些难念,你就叫我南宫吧。”
“玪是什么意思?”
“玪就是白石头,像玉一样的白石头。”
“真的?我们羌人的神就是白石头,叫露佛,我们羌人取你这个名字的,就叫露佛基,就是白石头的儿子。”
“露佛基,这名字好听,比南宫玪好听多了……”南宫玪笑道。(一晚上的百度成就…还凑合吧~哈哈~~~当然羌族其实偶还算有点熟,经常有机会去玩,呵呵,所以这次顺便写写……基本素印象+百度+杜撰…灰常欢迎指正……)
“大哥……”尔玛拉巴红着脸低下头去。
南宫玪已撑着坐了起来。
“大哥,你身子还弱……”尔玛拉巴疾忙扶住他。
“我还有些要紧事,要马上去办,谢谢姑娘了,姑娘救命之恩只有以后再报答了……”
“大哥你这病……”
南宫玪还未坐直,已在尔玛拉巴手臂间微微颤抖起来。
“大哥,你还是歇几天再走吧……”
南宫玪回过头,尔玛拉巴明亮的目光如一汪清澈的泉水。他终于笑道,“好吧,谢谢姑娘好意,我就明天再走。”
尔玛拉巴扶他靠在床头上,替他将被子拉到胸口。
“你就是汉人说的秀才吗?他们说就是读书的人?”
南宫玪一时不由失笑,“…也算是吧……也算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迷路了?”
南宫玪沉吟了片刻,说谎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有仇家追着,逃到这里来的。”
“仇家?你不是读书的人吗?为什么会有仇家?”
南宫玪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犹豫了片时,“其实我也不是读书人,只是家门里的规矩要读些书而已。……这么说吧,我家是杭州的一个挺有名望的大庄子,已经传了好几百年,现在衰落了,于是其他的庄子就想取而代之,所以他们就一路追着我,想杀掉我,所以我便逃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他们要杀你?”
“他们想取代我们家称霸江湖……”
“江湖是什么?”
南宫玪一时语塞,“……是个很没有意思的东西……”
“没有意思为什么他们还要杀你?”
南宫玪凄然一笑,他也宁愿永远不用想这些事情,永远不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
到中午,南宫玪已经能下地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南宫玪咳得厉害,也吃不得熏腊肉,张罗了好半天,也还是一锅稀饭,几个苞谷馍馍,加上三个菜碟。一盘酸豇豆,一盘韭菜炒蛋,“这是什么?”南宫玪问道。
“炒南瓜花……”
“南瓜花也能炒?我还从没吃过……”
“我……寨子里都这么吃,我也不知道…大哥要是吃不惯……”
“哪里,我尝尝……”
南宫玪吃得很少,大概身体虚弱,也吃得很慢,咬一口馍馍要嚼很久才咽得下,尔玛拉巴不由一阵阵的心疼,却又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
他跟她见过的那些男人,包括那些汉人确实都不一样,他说的很多东西,她都听不懂,似乎属于这大山之外某个茫远的世界,她从没见过的世界。记得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爹爹出山,见到镇集,已经很惊讶,当时爹爹说镇子还是很小,外面还有更大的镇子,更大的山和河……这个人就是从比镇子还要远得多的地方来的……他说到他的家,叫做杭州的地方,大片的平地,女孩子的眉毛似的山,很静很大的水潭,还有很多读书的人修的东西,水潭中间种满柳树和芙蓉的长坝,山顶上的塔,比碉楼更细更尖……春天来的时候湖上开满桃花,红的花,白的浪,他就坐在船上,带着酒,在水里飘……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他身上有种莫名的东西,她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汉人……寨子里从来没有身体这么差的男人,如果谁的身体这么弱,一定会被全寨子的人瞧不起,但是这个人却一点也不一样……
“这花真好看……”
“你喜欢?我刚从溪边上摘过来的,快入秋了,好多花都谢了,就剩这种野菊花了。”
“很好看……”
尔玛拉巴将花束插在窗棂上,映着淡淡的阳光,明黄的,艳艳的耀眼。
“这是什么?”
“这叫口弦,竹子做的,羌人的女孩子们没事喜欢吹着玩的。”
“哦?你吹支曲子我听听……”
尔玛拉巴的脸顿时红得石榴也似,拿起口弦凑到唇边,不长的一段曲子,竟差点吹岔调。
抬头时,南宫玪竟已听得如痴如醉……
“我以为……你们外面来的人…会不喜欢……”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调子……”
“真的?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南宫玪微微笑道,“你教我吹,行么?”
“你想学?”
南宫玪点了点头。
南宫玪吹的曲子很怪,尔玛拉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初听涩涩的有些扎耳,却又不觉的渐渐入境,低沉,深杳,如无际穹庐间霜一般的皓月,清映林间,又如傍晚谷中缓缓流动的河水,映着黯淡的夕辉,带着种莫名的忧伤,落寞,夹着酒后的醉狂,渺越万山之巅……
她从来不知道口弦可以吹出这样的曲子,南宫玪心里似乎装着太多的东西,来自遥远的山和水的东西,她永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永远也猜不透。
南宫玪似吹入了神,尔玛拉巴也不去打扰他,只坐在桌子对面,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斜阳昏黄的余辉从山那边照过来,被窗外的树和窗棂割成散碎的光块,映在他脸上。秀长的眉毛,清雾一般的眼睛,苍白而消瘦的双颊,玉一般细而挺拔的鼻梁……窗棂上的野菊花在风中微微的颤动,泛出向晚的潮润的鲜黄。
晚风渐渐的凉了,两山间的天光渐渐的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气,屋子也渐渐沉入黑暗之中,只看到南宫玪的眼睛荧荧的发亮。
尔玛拉巴点上松香。
寨子里的人都睡得很早,南宫玪也玩笑着说他从来没有睡这么早过。
爹爹还没有回来,南宫玪便睡在爹爹的床上。
尔玛拉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窗外黑沉沉一片,传来溪流汩汩的声音,草虫鸣声响成一片,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过。
黑暗中,也听到南宫玪不均匀的呼吸,甚至看得间他睁着的眼睛发出的微光。
东方泛白的微光伴着清润的朝岚渐渐从窗户中透了进来,听到林鸟啁啾的鸣声。
“你真的要走了?”
南宫玪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睡好,还是身上的病,神色显得很是疲惫。
“你不再住几天吗,我爹爹回来,也好给你看看病……”
南宫玪摇了摇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两天,多谢姑娘了……姑娘回去吧,我记得来时的路,不用送了。”
“你还会回来吗?”
南宫玪看着她,眼中泛着潮润的清芒,似裹着层淡淡的雾气,“如果我能回来,我会回来的。……只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回来的一天。”
“为什么?”
尔玛拉巴伫立在楼前,看着南宫玪单薄的身影悠悠颤颤的走过门前的吊桥,绕过桥头的大香樟树,沿着晨雾弥漫的河谷望外走去,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山那一边浓浓的朝雾中。
三天后八月初十
爹爹回来了,山谷里起了大雾,迷路了,好不容易绕回来,幸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十月初一 羌历年马年
爹爹做主,与后山日渥不基订亲
羊年十八岁 三月二十九
与日渥不基成亲
猴年十九岁 七月初三
大儿子出生,取名露佛基。
猪年二十二岁 正月十三
二儿子勒布出生。
牛年二十四岁 十月初三
爹爹过世。
第二个蛇年二十八岁 三月初十
大女儿沙纥瓦出生。
第二个马年二十九岁 腊月初四
二儿子勒布七岁,出麻子没扛过死了。
第二个鸡年三十二岁 五月廿四
三儿子美丝基出生。
第三个虎年三十七岁 五月初七
大儿子露佛基成家,大儿媳内纥乌。
第三个兔年三十八岁 九月廿三
露佛基和内纥乌的大儿子厄兹瓦纥渥出生。
第三个鸡年四十四岁 六月初三
大女儿沙纥瓦出嫁。
第四个龙年五十一岁 腊月十六
三儿子美丝基成家,三儿媳无素子。
第四个马年五十三岁 二月廿七
美丝基和无素子的大女儿瓦蜜出生。
第四个狗年五十七岁 冬月初八
日渥不基过世。
第五个鼠年五十九岁 正月初一
美丝基和无素子的大儿子渥尔胡出生。
第五个龙年六十三岁 正月十三
重病。
第五个龙年六十三岁 正月十九
河对岸的茜谷乌过河来,看到窗户上的野菊花谢了也没有人管,上了楼敲门进去,看到围了一屋子的人,拉巴婆婆已经过世了。
庚午年二十三岁 十二月廿四
南宫玪计脱追兵,九死一生回到杭州南宫正庄。
辛未年二十四岁 七月
钱塘决战,受命调度钱粮。
七月廿一
南宫世家险胜云栖庄,南宫玪手刃云栖六堂主。
壬申年二十五岁 正月十五
加封南宫世家七堂主。
二月廿十
娶洞庭风瓯子之女迎兰。
乙亥年二十八岁 十月十三
南宫老庄主去世,兄南宫琰继任,加封南宫玪四堂主。
丁丑年三十岁 六月
南雁荡山中计,被围深峡,几死。
七月初九
兄南宫珂赶到,突围。
辛巳年三十四岁 十月
受命至清风寨计议结盟事宜。
十一月十七
盟成。
归庄,加协领庄务。
壬午年三十五岁 三月初三
洞庭春会,中濮阳鲲一掌,内伤甚重,归庄调养。
乙酉年三十八岁 八月
庄主南宫琰旧疾作,代领庄务廿日。南宫琰疾愈,归堂。
请辞四堂主,不允。
丙戌年三十九岁 八月十五
平湖赏月之会,席间中乌溪镇薛淄暗算,旧伤复发。
四分堂堂务由弟瑱代署。
戊子年正月初三
南宫庄四堂主南宫玪积劳成疾去世,年四十一岁,遗言归葬深山。
庄主南宫琰葬之浙西天目山。
丙戌九月廿三
北川子于塘朗山馆
补记
这一组塘朗馆杂记,预计有四到六篇文章,视是否将其中一到两篇抽出去单独成篇而定。基本准备每周末一篇写完。
写的时候也时时感到(诸公读的时候肯定也发现了…),很多东西原来都是写过的。但是比如我原来写浪子的时候,其实是针对同一状态的各个方面进行分篇的发挥,大抵属于演绎法。而这一组文章,则很大程度是提炼了很多文章里或多或少提到的共同点,加上进一步的发挥,大抵可称之为归纳法罢。
我写这一组东西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提炼,而是,也是最近的一些感悟罢,也许一段经历过了重新回头,你又可以总结出一些更新的东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