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七 ...
-
宅子里莫名奇妙的安静了。
白芩如依旧每日辛苦的上班,时不时的加班,林奕也渐渐适应了中产主妇闲淡懒散的家居生活。
宅子里再没有任何异常发生,刚来头几天的那些事情,仿佛就是一场梦幻。林奕有时从抽屉里重新翻出那两枝珠翘,在手里细细的把玩,才又一次确信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真实的发生过。
还总时不时的想起那个血字,如掩在心底的一片阴霾,是自己奇迹般的逃脱破掉了那个诅咒么?
还是另外一种可能?
白芩如忙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有了一个难得的周末。
“当初是你闹着要回上海,结果现在回来了,反倒没时间陪你了。”白芩如笑道。
“最近时局动荡,忙过这一阵,应该会好一些吧。”
白芩如微微叹了口气,“但愿吧。”
“你好不容易在家休息一天,总得怎么庆祝一下。”林奕笑道。
白芩如想了想,“我记得这宅子里还藏着几瓶陈年法国洋酒,让静棠拿一瓶出来,我们小酌一下如何?”
“好啊,”林奕兴奋的叫道,“只是,你的身体……”
白芩如摆摆手,“不要紧,葡萄酒是养胃的。”
明亮的光线从垂着淡蓝窗帘的立式窗户外透了进来,在雕花檀木餐桌上映出朦胧的白光,景泰蓝觚里刚买回来的百合花带着露珠,张开惺忪的弯曲花瓣。奇异而又非常和谐的中西合璧。白芩如说过,这是沈小姐的手笔。
静棠将酒送了过来,白芩如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静棠点点头,退了出去。
真正的小酌是要从头享受整个过程的。
长颈瓶上印着烫金的花体洋文,清亮的液体在深色的玻璃里漾出迷离的色彩。
白芩如撕去瓶口的封皮,取过开瓶钻,一点点旋进瓶塞,将那长长的软木塞起了出来。在两人面前的高脚杯里各斟上小半杯,琥珀色的晶莹液体,散发着一股馥郁的芳香。上等的干邑白兰地。
林奕微笑着拈起酒杯,举到面前,看着杯中陆离荡漾的清亮液体。
“干。”白芩如也笑着举起了酒杯。
“干。”
清磁一般的玻璃碰撞声。
林奕将杯子缓缓凑到唇边,一阵狂风忽然吹来,窗帘脚直打到林奕手上,林奕轻呼了一声,手中的杯子落到桌上,又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林奕回过头去,窗户好好的关着。她清楚的记得,为了不让白芩如受凉,是她把窗户插上的。
白芩如也正看着窗子。
“这是怎么回事……”林奕还略有些心神未定的说道。
白芩如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指蘸了蘸残留在桌上的液体,放到嘴里仔细泯了泯。
“吗啡。”他说道。
“吗啡?”
白芩如脸色阴沉的点点头,“这一杯喝下去你就没命了。”
林奕万分惊讶的看着他。
白芩如的杯子和瓶中的酒里都有吗啡。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静得可怕。
镜子上的血字发疯似的在林奕脑海中荡漾。
白芩如靠在椅背上,似在沉思。
“可能是被什么污染了吧,你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不能被这事坏了兴致,要不我们出去吃饭吧。”林奕努力的笑道,明知道这是个拙劣的借口,但她对白芩如脆弱神经的担心甚至超过了对这宅子的恐惧本身。
白芩如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们去礼查饭店吧。”他说道。
“礼查饭店?真的?太好了!”林奕兴奋的叫道。
金碧辉煌的孔雀大厅。猩红色的地毯,孔雀尾羽般五彩斑斓的玻璃穹顶,垂下四盏梨花般璀璨的塔形吊灯,舒缓的爵士乐梦幻般的流淌着。
白芩如在桌子对面优雅的举起手中的杯子。
恍然间似又回到半年前百乐门纸醉金迷的日子,又莫名的多了很多东西,说不清是甜蜜还是苦涩。
“干。”她甜美的笑道。
“这不是芩如吗?这位……白太太?”
两人回过头。
几个白芩如昔年的朋友用完餐正往外走,刚好路过他们的桌子。
彼此介绍了一番,又坐下来一起喝了几杯,几位朋友定要拉这对“新婚伉俪”到酒吧间去坐坐。
“你们去吧,刚才多喝了两杯,头有些痛,我先回去了。”林奕站起来礼貌的说道。
“你没事吧?”看得出来白芩如又是神经性的紧张。
林奕笑了笑,“可能有点酒精过敏,困得不行了,回去睡一觉。”
“一起回去吧。”
“你跟他们玩吧,难得看你这么开心一次。”
几位朋友也是软磨硬泡,白芩如终于同意了。
林奕没有喝醉,也没有酒精过敏。
主意是她出来的时候就打定了的。
虽然不过是个猜测,但是她决定冒险一试。若是成功了,说不定事情便可以彻底结束。
穿过门房的外间,在尽头的门前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起手敲了敲门。
静棠打开了门。
“我想跟你谈谈。”林奕平静的说道,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静棠看着她,犹豫了片时,拉开门将她让了进来。
穿过褶子后的帷幔,进到静棠简朴的卧室里。
静棠转过身,看着她。
林奕微微的吸了一口气,“那天晚上穿戏装进我房间的是你,对吗?”
静棠惨白的脸毫无表情的看着她。
脸上起码没有诧异的神色。
林奕保持着声音的平静,继续说了下去,“我一直以为那是真的鬼影,后来我忽然想起来,你们唱旦行的,有一种台步可以让人看不出是在行走,对吗?”
静棠依旧漠然的看着她,眼中像蒙着层清薄的迷雾。
林奕伸手抓起他的左手,修长的指甲,滑落的袖口下露出一道还未愈合完好的深深的刀伤。
林奕暗中长长的呼出口气,其实她没想到真的能发现这道伤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静棠。“镜子上的血字,也是你写的,对么?你有我们房间的钥匙。还有今天上午……”
她看到静棠微微的笑了一下。这是到白楼以来,她第一次看见静棠脸上出现表情。
这个笑容和那天晚上戏装美人的笑容一模一样。
静棠转过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注射器和一只小玻璃瓶,里面有半瓶粉末。
“这是什么?”
她看到了静棠的唇形,“吗啡。”
“为什么要这样?”林奕问道,压着声音里微微的颤抖。她没有想到这个试验真的能做成功的。
静棠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纸和一支铅笔,放在桌子上。他终于要说些什么了。
很漂亮的笔迹。“是小姐不让我杀你们的。”
林奕看着他。
“风就是小姐,她不希望我伤害你们。”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最初只想让你离开,小姐应该和白单独谈谈。”
“为什么?”
“小姐的魂魄一直在这宅子里,看着你们在她眼睑下。”
林奕莫名的打了个寒噤。
“她看着你们,自己受苦。”
“她找过我,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
“她也没对我说过。”
“那你……”
“风就是小姐,我知道那是小姐。”
“那为什么你要杀芩如?”
静棠抬起头来,惨白的脸,薄雾一般的眸子在浅陷的眼眶里幽燧的亮。
铅笔的痕迹变重了,他写下了几个字。
“我怀疑是他害死了小姐。”
“什么?”林奕眼前一阵晕眩。“不可能……”
“他跟你说过小姐怎么死的吗?”
“没有……”
“他们出去渡假回来,天快亮的时候到的家,便一起上去睡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巨响,出门来看,小姐摔在天井里,血流了满地,他们卧室的窗户上撞破了一个大洞,不但玻璃碎了,连窗框都碎了。小姐就是从这个洞里飞出来的。
“我跑过去,小姐已经死了,全身的骨头都碎了。我看到白芩如在窗口的破洞后面往下看,然后冲下楼来。
“白芩如发疯一样问我怎么了,然后伏在小姐身上嚎叫,我看到一片嵌在他后颈上的东西掉了下来,滑到地上,后来他出去叫人了,我把那东西捡起来看,是半截指甲,小姐的指甲。
“你怎么知道?”林奕的声音已经发了抖。
“上面涂着小姐一直用的淡玫瑰色指甲油,我把她的手拿起来看,是从她右手食指上断下来的。”
林奕头脑里只剩下一片嗡嗡的空白。
静棠还在继续往下写,“第二天晚上江雪儿到他房间去找他,进去不多时,白芩如就惊慌失措的从里面冲了出来,我进去看的时候,江雪儿已经疯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白芩如从那天起就没在宅子里住过。
“我一直留在这里,就是想知道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你直接把他杀了又怎么能知道?”
“你可能会死,他不会死的。他鸦片成瘾,死不了,只会非常难受,那时候我会问出来的。”他平静的写下一行字,脸上泛着惨淡的倦乏。
林奕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静棠的房间的,整个下午神经似乎一直都错乱掉了,直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四肢摊开躺在卧室的床罩上。
每当她试图重新思考这件事,便又觉得神经重新开始错乱恍惚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白芩如提起往事时的那种神情。
她始终不信,或者宁愿不信是白芩如干的,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已经够深了。但是她也相信静棠没有说谎。
他说过的那个诅咒真的存在么?
她唯一想到的现在能做的办法,去看看当时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