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47、第四十六节

　　“依我看，慕容公子与常青剑客的那一战才叫精彩，两位当今武林顶尖的剑术高手，在场上大战三百回合，剑光绚烂，衣袂飘飘，哇，过瘾，过瘾。”
　　“屁，谷常青算个屁。要不是慕容公子有伤在身，谷常青，最多只能走二十招。他怎能与咱们英俊潇洒，武艺高强的慕容公子相提并论。”
　　“呸，少不要脸，还咱们的。慕容公子难道是你的吗？”
　　“当然是我的……我的武林盟主。诶，我听说之前去刺杀他的那个杀手叫宋中，一剑送终。”
　　“嘘，小声点。我还听说宋中与之前那个宋君是一伙的。”
　　“呸呸，不说这些脏东西了，没的污了咱的嘴。”

　　天下武林大会虽然已经结束了，可它在江南武林中掀起的波澜却久久没有平息。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波澜中，最大的一朵是由慕容斐然掀起的。
　　慕容斐然，新一任武林盟主慕容斐然，不论你走到街头还是巷尾，都可以听到一片赞扬声，剑客赞扬他的武艺，侠士赞扬他的仁义，少女赞扬他的英俊痴情。
　　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情，花明红原本并不知道，如今却耳熟能详。在江湖上，你可以通过多种途径来获得一些信息，比如说，买一份江湖小报。
　　江湖上有很多小报，里面的信息或真或假，仅供娱乐。不过，若想得到最权威最精彩的消息，当然要看《江湖风云报》。
　　但这又是花明红绝对不敢看的一份报纸。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一见到《江湖风云报》，她就会忍不住想起宁无剑。
　　她必须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想想都不行吗？”她常这样问自己。
　　“不行。想他对你自己来说是幸福，对他来说却是不幸。”她就像先前的宁无竹一样固执。
　　幸好，她还可以通过另外的途径获取信息，比如说，在茶寮酒肆坐坐，听听。
　　现在，花明红就坐在一家叫尖峰的茶寮，听一对江湖中的姐妹花谈论她们的偶像慕容斐然大盟主。这对姐妹，姐姐叫谢珍珍，妹妹叫谢珠珠，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珍珠双剑”，喝起酒来比男人还凶猛，杀起人来比强盗还凶恶，可是讨论起自己的偶像，却仍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慕容公子可真是仁义，宋中一心想取他的性命，可他却放了宋中。如果是我，早就将那个恶徒大卸十八块了。”谢珍珍道。
　　“不但仁义，而且痴情，”谢珠珠无限向往地道，“在那一刻，我好希望自己便是那仙女宫主，好希望慕容公子的那番话是为我而说的。”
　　她讲的是另外一个故事，关于慕容斐然与仙女宫主的故事。
　　仙女宫主本名叫做东方真心，是东方世家的大女儿，十八岁时嫁入慕容世家公子慕容斐然，成婚三年之后离家出走，音信全无，东方世家与慕容世家从此结怨，再无来往。
　　可是，在十几年之后的武林大会上，她又再次出现了。她是来报复的，报复慕容斐然对她的无情无义，她要毁掉他一心追求的东西。但她失败了，从成都过来的消息告诉她，那个能帮她实现愿望的人已经被摧毁了。她很失望，但仍然出席了那个武林盛典，漂漂亮亮地去出席，因为她是仙女宫主。
　　她雍容华贵，她环配叮当，她以鲜花铺路，她所经之处都带着幽幽的莲香，她的身后，跟着数十名美若天仙的女弟子。
　　她的出场，引起了全场的轰动，无数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可是，其中有没有慕容斐然的目光？
　　她的妹妹东方慧心飞快地向她奔来，叫着：“姐姐，姐姐，真的是你？”扑入了她的怀抱，可她却在抱住妹妹的同时乘机偷看自己的丈夫。
　　慕容斐然居然也在看她﹗
　　她高傲地调回了目光。
　　她已将近三十岁，可是看起来却依然年轻，在她这个年龄，甚至还有仰慕者偷偷给她送花。
　　可是，她关心的只是，在这些花里，有没有慕容斐然送出的。
　　慕容斐然的心思却似乎只扑在比武上。她也听说他出了一点事情，他被刺客刺伤了，伤痛令得他原先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白里透青。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仍那么优雅，伤痛丝毫不能影响他的高贵。
　　——慕容斐然已经三十多岁，可是见到他的人却都不得不发自内心地叫他一声“慕容公子”，他是真正的公子，倘若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担得起公子的称号，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慕容斐然。
　　东方真心时常偷偷地看慕容斐然，又偷偷地怨恨自己。她没有想到，尽管她主动离开了他，尽管他们已经十多年没有见面，可是她的心却依然在为他而跳，她甚至在担心他，担心他会失败。
　　只有她知道他是多么渴望成功。
　　她对自己说，既然自己不能击败他，那么任何人都不许击败他。
　　于是慕容斐然在与谷常青决赛的前一天得到了仙女宫的圣药妙莲生肌膏。
　　于是他胜利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她的恩惠？
　　这件事情东方真心已经不想弄清楚了，因为，当慕容斐然成为武林盟主之后，他突然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跪了下来，在东方真心面前跪了下来。
　　慕容斐然跪着说道：“真心，自从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再娶也是因为你。我忘不了你，倘若没有你做盟主夫人，我这个盟主做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回到我身边来吧，过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你一定要原谅我。”
　　东方真心顿时泪流满面。
　　——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学会珍惜呢？那样岂非为时已晚。
　　幸好此时却还不算最晚。

　　“但是倘若他对妻子果然是那么痴情的话，当初又为什么要让她负气出走呢？”谢珍珍反驳道。
　　谢珠珠道：“当时人家少年夫妻，吵吵嘴也是正常的。你看你和姐夫都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时不时要吵吵闹闹，一闹就跑回娘家找我这个小妹倾诉。”
　　谢珍珍道：“小蹄子你找抽呀。”
　　谢珠珠“咯咯”一笑。

　　花明红也在笑，不过笑得没有谢珠珠愉快。
　　她在苦笑。
　　少年夫妻之间耍花枪，旁人原本根本就管不着。可是，东方真心与慕容斐然开的玩笑却太大了。因为她极端的爱恨，令得十个人失去了生命，而现在，这两人居然互相谅解，破镜重圆，站在权力的顶峰，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那么，万纤纤，婵娟，关大山，以及宋桑手下的那些少年，他们都白死了么？难道他们的生命就如同夫妻间争吵时摔碎的碗碟那般的轻贱？那些人的亲人们在伤心难过的时候，知不知道令他伤心难过的人却正在享受着天伦之乐？
　　杀人者死。杀人者是该死。可是那些不动声色享受着杀人成果的人，他们是不是更该死？

　　谢珠珠道：“姐你已经嫁人，已经没有了机会，可是我……我还有机会。”
　　谢珍珍忍不住问道：“什么机会？”
　　谢珠珠道：“当然是找一个像慕容公子那么优秀的丈夫的机会。”
　　谢珍珍笑道：“你就使劲幻想吧。其实，像我们这样出身的江湖女子，找个像你姐夫那样的，已经很不错了。”
　　谢珠珠不服气地道：“出身不好怎么啦，宁先生的第十岂非也是出身草莽。”
　　谢珍珍道：“你又听到什么希奇百怪的新闻了？什么是宁先生的第十？”
　　谢珠珠笑道：“姐，你真闭塞，连这个都没有听说过。”

　　宁先生的第十是一个人，同时也是一个故事，关于书剑公子宁无剑的故事。
　　江湖是男人的江湖。江湖中虽然也有女人，但绝大部分都是男人的陪衬，真正能与男人一争长短的，毕竟只是少数。
　　宁先生就在他的《江湖侠女列传》中描述了这少数女人中的佼佼者。或许是物以稀为贵，又或许是宁先生个人杰出的才华，《江湖侠女列传》一问世就受到了武林人士的追捧。
　　宁先生声称，他将在武林大会开幕前写齐十位女侠，作为对大会的贺礼，可是就在临近武林大会前夕，他也仍然只写了九位。这九位，前五位是世家千金，另四位却是江湖草莽，她们分别是：女神医毕南珠，女神捕宫燕燕，女神相诸葛惠，女剑客丁英。
　　那么第十位是谁？众人纷纷猜测。此时《江湖风云报》的古老板却对外宣称，第十位女侠完全没有确定下来。
　　这个消息传出后，一时之间，前去古老板家“做客”的人几乎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古老板很快拟了一个名单，交给宁先生挑选，而宁先生却瞧都没有瞧一眼。
　　“无剑，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找不到人，又不考虑我的名单，难道你想让第十个一直空虚下去？”古老板质问道。
　　“不，”宁先生答道，“第十个早就有人了。”
　　“有了？我怎么没见到。在哪里？”
　　“在这里，”宁先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第十个一直在这里。”
　　所以直到现在，江湖中人都不知道这名女子到底是谁，但是她已经有了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宁先生的第十。大家知道，她必定是宁先生的心上人，她必定不是世家的子弟，她一定喜欢安静，她一定不在意虚名，宁先生一定不希望别人去打扰她。

　　“多么幸运的一个女子呀，被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喜欢着。” 谢珍珍叹道。
　　“是呀，”谢珠珠道，“真让人嫉妒。”
　　谢珍珍道：“你也不用嫉妒，那女子必定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自古美女配英雄，咱何必为这种事情生气。”
　　谢珠珠伤心地道：“姐，难道我长得不漂亮吗？”
　　谢珍珍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妹妹的脸，惊讶地赞道：“哇，没想到我妹还是个大美人呢，特别是那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就像两颗黑珍珠。”
　　谢珠珠喜道：“真的？真的？我真的有这么漂亮？”
　　谢珍珍道：“当然是真的，你的眼睛漂亮，皮肤也漂亮的，就像米一样。嗯，是小米。”
　　谢珠珠道：“呸，姐，你又消遣我﹗”她摸着自己的脸道，“不过我的皮肤的确是差了点。诶，姐，听说不老神医推出了一种新的护肤药膏，用了之后可以让皮肤变得细腻红润有光泽，你说我去弄点来试试怎么样？”
　　谢珍珍道：“你还相信那个老骗子呀，上次你用她的什么美白药膏差点毁容，你忘啦。”
　　谢珠珠带着哭腔道：“姐……那我可咋办那……”
　　谢珍珍笑道：“好了好了，我看你这小蹄子是想出嫁想疯了，我这就找你姐夫替你张罗相亲的事情去。”
　　谢珠珠恼羞道：“姐，我可不依你。”顿时与谢珍珍嘻嘻哈哈闹做一团。

　　花明红却再也笑不出来，甚至连苦笑也不能，她匆匆结帐出了茶馆。
　　她在想，谢珍珍与谢珠珠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姐妹呀，可是为什么她们讲的却全是一些悲伤的故事？
　　她们为什么不能讲讲衡山剑派？讲讲衡山剑派中那个又机灵又乖巧的小徒弟？
　　可是她也知道，除了她自己，根本不会有人去在意那个小徒弟，因为他根本就是个无名之辈。
　　——无名，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江湖上关于衡山剑派的讨论还是有的：
　　“谷常青身为莫大先生首徒，却被慕容公子用左剑击败。衡山剑法号称天下第一，难道是吹牛吹出来的？”
　　“那倒不是。衡山剑派莫大先生，数十年来一直高居剑术高手榜首位，据说他的剑法已经达到人剑合一，以意驭剑的境界。谷常青的失败，只能怪他学艺未精却出来现，活该丢人现眼。”
　　“不过，听说莫大先生近些年四处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谷常青也不知他的行踪，当然不能时常向师父讨教了。”
　　“我听说莫大先生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继承他剑法精髓的人。”
　　“那个人会是谁？”
　　“谁知道。不管他是谁，总之是一个幸运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