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27、第廿六节

　　田由甲强笑道：“大山兄因何动怒？”
　　关大山跨前一步，伸出蒲扇大的手揪住了田由甲料子上好的衣领：“狗日的龟儿子，你拿老子当冤大头么？”
　　田由甲陪笑道：“大山兄……唉，大山兄，放手，有话好好说么……”
　　关大山松开了手。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田由甲的笑容亲切可爱抑或是他的话很有道理，而是因为一旁的金珠子朝他扔了两颗铁算盘珠子过来。
　　关大山侧身躲过一颗，伸手接住一颗，而田由甲便乘机躲到了王猛猛的身后。
　　杜心亮出了一对判官笔，金珠子将自己的铁框算盘擎在手里，王猛猛一手亮掌，一手握拳，也摆开了架势。田由甲见状壮了胆子，跳将出来大声喊道：“关大山，你莫以为老子真的怕你，老子打小受够了你老娘叶飞飞的恶气，现在正好拿你出气！你来呀！”他边撸袖子边往后跳，而王猛猛便与扑过来的关大山斗了起来。
　　关大山与王猛猛的武功都是属于刚猛一路，一时间之见拳来腿往，掌劈脚踢，虎虎生风。
　　悠然居的食客大部分都是江湖中人，对于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有的照旧自顾自地吃喝，也有的停箸研究二人的拳脚。
　　在这种环境下，田由甲的叫声便显得十分突兀。田由甲叫道：“瓜娃子，老子不骗你骗哪个？老子骗你还要打你，打你个没老子的野杂种！”
　　关大山突然怒吼一声，拔出了背后的大砍刀。

　　万纤纤、程风与朱茱三人正吃着饭，忽见靠近楼梯口那桌正在喝酒的一个凶猛的男人“哗”地一声把桌子掀了，发出很大的声响。
　　万纤纤和朱茱都吓了一跳，几乎要失声惊叫起来。程风轻轻握了握万纤纤的手道：“莫怕，几个流氓打架而已。”
　　万纤纤立刻便放下心来。朱茱虽仍然有些害怕，但见到其他食客都是泰然处之，便也不好意思太过于大惊小怪。她认出打架的人当中，脸上有刀疤的，被那个小个子男人叫做关大山的家伙，正是那个差一点泼了她一身滚汤的人，心里不由得后怕起来。她想，这些家伙可真是些成天惹是生非，莫明其妙的人，手动得永远比脑子快，所以能不招惹的话还是不招惹的好。
　　朱茱毫不费尽地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她更想不通，自己知书达理的小姐，为何非要与一个江湖客混在一起。
　　世上令人想不通的事情岂非还有很多？

　　刀声响起，挟着凌厉的刀风，刀风扫过邻桌，桌上的碗碟兀自抖动不已。莫说在座的大多都是识货的，便如朱茱这样的外行也瞧得目瞪口呆。
　　关大山的金刀在江湖上成名多年，绝非浪得虚名，现下尽管是在盛怒之中，他的刀势仍然及其完美地展现了出来。号称铁掌圣手的王猛猛已经应付得有些捉襟见肘了，在这种情势下，一直在旁观望的金珠子和杜心也加入了战局。
　　悠然居终于出现了作为一个械斗现场该有的混乱，碗碟“乒乒乓乓”地碎裂，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现在，观众们已经不能安心地用餐了，于是有人开始骂娘，有的人起身离开。
　　万纤纤紧紧地藏在程风的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前，各种嘈杂的声音响起，刀声仿佛在耳边呼啸，她习惯地闭起了眼睛，心里并不觉得害怕。程风的怀抱温暖安全，躲在里面便如冬夜躲在被窝里一样，不管外面打雷还是下雨，刮风还是下雪，被窝里永远都是暖和舒适的，闭上眼睛，便能进入甜美的梦乡。
　　万纤纤经常做一个梦，梦境里，她身穿霓裳羽衣，走在清风里，四周是一派鸟语花香，她衣带飘动，全身如飞絮般轻飘飘的，似乎轻舒广袖便能飞入九天。但是，每当她要迎风而起时，总会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告诉她：“纤纤，这是梦中，其实你不会飞。”
　　梦醒之后，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儿。
　　所以，当她的身体再次变得轻飘飘的时候，她几乎以为又是做梦。
　　不过这次她实实在在没有做梦，只不过是程风抱着她从高楼的窗口跳了下来。

　　万纤纤睁开眼睛，看见天上一颗流星滑过。她闭一闭眼，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便看到程风关切的脸。
　　程风低头问她：“纤纤，没把你吓着吧。”
　　万纤纤抬眼看了看方才他们跳下来的那个窗口，从那里透出昏黄的灯光，人影和刀影在窗口摇曳。她拍拍胸口道：“哎呀，那些人好凶，别个真要被吓死了。”说话时她的表情轻松愉快，语音清脆娇媚，半点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程风放了心，他松手将万纤纤放了下来，带着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
　　万纤纤俏皮地一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是骄傲和满意的神色。
　　她的男人是个英雄，有一身好武艺。他将她带入了他的世界，一个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世界，一个充满浪漫、传奇、惊险、刺激的世界。一切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是的，好戏才开锣。

　　楼上四人，依然在厮杀，乒乒乓乓的响声不绝于耳。食客纷纷离开了械斗现场。
　　看见那些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万纤纤忽然惊叫一声道：“天那，朱茱还在楼上。”
　　程风一愣，道：“别急，我就去带她下来。”正欲上楼，又回头对万纤纤道：“纤纤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
　　万纤纤点点头，急道：“快去。”
　　程风一跺脚跃上了屋檐，却并不着急进去。他透过窗户往室内看去，只见里面正打得天昏地暗，屋里的食客几乎已全部离开了，只有一张桌子前还坐着两个人。那张桌子设在离械斗处最远的屋子一角，桌前两人，一个是身穿黑衣的女人，另一个披黑色斗篷，头上低低地压着一顶斗笠，分不清男女。那人背对程风而坐，似乎正对着一只酒杯发呆。
　　朱茱却已不在饭馆里。
　　她去了哪里？莫非早已跑下去了？
　　程风未及多想，注意力便被关大山的刀吸引过去了。
　　关大山使的是一口金背大砍刀，刀长两尺五寸，刀背极厚，很明显是一把极重的刀。关大山的金刀，在兵器谱上排名第四十二，他的刀势及其刚猛，刀法却很灵巧，刚而不滞，巧而不轻，势如雷霆，绵如细雨。
　　以程风的判断看来，关大山完全可以在十招之内卸下另外三人的兵器。

　　在杜心、金珠子和王猛猛三人中，王猛猛的身手是最好的。他的掌法不错，并且练过铁砂掌这类的外功。不过，他的脑袋似乎没有杜、金二人转得快。
　　杜、金二人见势不妙，早已准备开溜——田由甲是许了他们一些好处，但这些好处并不足以让他们将命拼出去——是以二人并无心恋战，然而那个王猛猛却仿佛卯足了劲要与关大山拼一拼。
　　关大山的目标却并不是王猛猛，而是田由甲。他躲避着王猛猛的阻拦，慢慢地靠近田由甲，他的下盘很稳，步法很优雅，那步法叫做踏雪寻梅，是梅花针叶飞飞自创的身法。
　　田由甲看着关大山踩着优雅的脚步朝他走来，吓得腿都软掉了——他由小到大做过的所有恶梦里，恶人都踩这种脚步，正如他由小到大做过的所有恶梦里，恶人都叫叶飞飞。
　　关大山看着面前的田由甲，就像在看一只病歪歪的小鸡，他咧嘴一笑，伸手疾抓田由甲的衣领。
　　王猛猛急忙出掌阻拦，而关大山自然而然地举起握刀的手轻轻一挥。
　　空气中蓦地腾起一片血雾，铁掌圣手斜斜地飞了起来。
　　田由甲并没有许王猛猛什么好处，只不过，每当田由甲见到王猛猛的时候，总会非常热情地拍他的肩，叫他朋友。
　　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将他叫做朋友。
　　王猛猛原先只有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如今只剩了一只手。

　　程风眼见王猛猛的断掌朝他飞过来，微微一偏头，那手掌便贴着他的耳朵从窗口飞了出去。他先是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然后便听到了万纤纤的惊呼声。
　　他的心被高高地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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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完了，天气已经冷下来了，我还在写夏天的事情……唉，最近太忙了，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