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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节 ...

  •   三月二十日,立夏,天气晴朗。
      阳光在枝叶间跳动,给树叶镶上明绿的光圈。
      花明红坐在院子的桂花树下,抬头,只见头顶流光飞舞;低头,却见斑斑驳驳,或明或暗的树影。
      俯仰之间,便过一天。
      之后的几日都是晴天。在她的记忆中,那几日,便只是一片明晃晃的橘色,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起什么。
      小满过后,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在如织的细雨中,墙角的栀子花探出了青色的花苞。
      早上睁眼,花明红会想,一天又开始了。
      晚上睡前,她想,一天又结束了。
      有时候她想,今天该吃什么?
      又或者是,该把衣服洗一洗了吧?
      偶尔,她也会想想,她该为了什么而活着……

      桌上放着一本李太白的诗集,翻着的一页,是那首《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曾经,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岁月,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那些日子,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想起来,那样的年少无知轻狂,不知是幸福还是悲哀。

      或许,她也曾有温暖的家庭,慈母严父,然而双亲的样貌,早已在她脑中模糊,偶尔梦见,只觉得如两个纸偶一般,一着红衣,一着蓝衣。
      童年的记忆,开始于她六岁,被宋青天拐带走之后。
      那段黑暗血腥的日子,她想忘也忘不了——
      那时候,她时常被责骂鞭打;
      那时候,总有不同面孔的小孩用同一种森冷的语气对她说:“我要杀了你……”;
      那时候,她常常做梦,梦里听见刀剑自血肉中拔出的声音——“啵呲”;
      那时候,她被教会如何改变自己和杀死别人;
      那时候,她活了下来,并且被送入了祭坛。
      那时,她十四岁。
      同时被送入祭坛的还有另外五名少年:宋中、宋冰、宋行、宋鸣、宋桑。

      如同从一片阴森的树林走进了鲜花盛开的山谷,日子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那日,他们六个齐齐地立在坛下,听坛主训话。
      坛主站在高高的祭坛上,远远地看过去,是个很慈祥的老人,穿着宽宽大大的锦衣长袍,双手收在袖子里。
      “你们会是祭坛的骄傲,”他极煽情地说,“好好干,我的孩子们,你们会得到一切,自由、财富、荣耀……”
      他们都只是些半大的孩子,听了这话,个个暗自兴奋,摩拳擦掌。
      好日子似乎开始了。
      他们每年执行两到三次任务,完成之后会得到一笔酬金。这笔钱,能让他们吃喝玩乐上好一阵子,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有时间玩乐。
      在六人当中,宋鸣与她被安排在夜使的手下,执行暗杀任务。闲暇之时,两个少女,便相携出游,笑睨江湖。她们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香醇美酒,穿的是精美华服,她说她要叫花明红,宋鸣咯咯地笑道,那我便叫杨柳绿。
      那时候,二人的笑声果真是如那银铃般的。
      后来,遇见了哭泣的程一帆,宋鸣说,咱俩赌铜板,如果我输了就让我来养这个孩子,你输了便是你养……
      那时候的她们,其实是没心没肺的。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似乎是那次宋鸣执行任务失败,逃回祭坛,受到很严厉的惩罚之后。
      那之后,宋鸣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曾经这样评价祭坛:“别以为它对我们很仁慈,那只是外表而已。便如豺狼披上羊皮终究是豺狼,魔鬼穿上袈裟还是魔鬼。”
      言语之间,她常常提到死字,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变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她给她带来一个个不幸的消息:
      宋中失去了一条手臂;
      宋冰在刺杀任务失败后被人活活钉死在树顶上;
      宋行叛出祭坛,正在被追杀中……
      “宋行逃不出去的,”宋鸣幽幽地说,“就算不被捉住,也会在噬心蛊毒发作时被活活地疼死,那时候连自杀都不能够。”
      ……
      不幸一直在继续着。

      她开始厌恶起自己所做的事情来。那感觉就像,一个人原先很津津有味地喝一碗汤,但是喝着喝着却喝出苍蝇来,当然,她会觉得很恶心的。
      但更恶心的是,她还不得不继续把剩下的汤喝完。
      他们从一片阴森的树林走进了鲜花盛开的山谷,不过,那些鲜花是有毒的。
      她慢慢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她在听到一帆的一声“阿姐”之后,突然意识到,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便只有收养一帆,才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天地之间,便只有一帆,才是那个可以让她觉得温暖的人;只有与一帆之间的姐弟之情,才是她真正拥有过的美好东西。
      她必须好好守护他,把他平安地送到他亲人的身边去。

      说起来她的运气是很好的,十多年来,居然没有失过一次手。
      同时进祭坛的六个同门中,只剩下两个半人,她,宋桑和失去一条手臂的宋中。
      如果没有在孤山秦园的意外,或许她还能好好地再活上几年。但是她却得罪了宋青天,这个她从小就又恨又怕的人,这个在祭坛举足轻重的人物。
      ——宋青天便如祭坛的骨髓,为祭坛制造新鲜的血液。
      但是,那天,当她得知宋青天想要秦芸香后,便如鬼使神差般连夜带着芸香逃出城去。
      她看过《江湖风云报》上的孤山案真相考,知道后来宋青天在秦园干了什么。
      她还不甚明了宋青天的手段,但是她知道,得罪宋青天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目前能做的不过是等死而已。
      每思及此,她便觉得了无生趣。

      雨下得细密,她听着沙沙的雨声,无聊地想,在这样阴湿的天气里闷了许久,心上是不是要长出霉来?

      她觉得生活像潭死水,却不想有人往里面投了一颗小石子,“扑通”一声,溅起水花,荡起涟漪。
      事情的开端可以从青骢马身上讲起。
      青骢马是一匹非常温顺的马,陪伴她多年,与她能互通心意。
      有一阵子,她常常看到青骢独自淌泪。她暗惊:难道青骢马有什么更伤心的事情吗?
      几日之后,情况更加严重——青骢硕大的右眼中不断流出混浊的眼泪,眼角的眼屎被抠去后很快又生出来,右眼红肿,眼皮外翻,露出粉红的肉来,长长眼毛看起来像倒插着一样。
      她吓住了,急忙带青骢去看兽医。
      天还在下着蒙蒙细雨,马身上沾了雨丝,散发出闷热的骚味。
      兽医姓胡,住在离花溪村五里外的白沙驿附近,行医经验十分丰富,平日里驿站的马匹得病,也要请他去医治。
      胡医生仔细检查了青骢的眼睛,说道:“只是一般的眼疾,不用担心。记得每日用盐水给马清洗眼睛,”他拿出一张素笺,工工整整地写下药方,交给花明红,“照方子上写的抓药,共为细末,开水冲调,灌服。”
      花明红放下心来,付了诊金之后牵着青骢慢慢地走回村去。
      雨已经止了。雨后的天蓝蓝的,丝丝光亮从天边的云间透出来。
      经过驿站门口,她见到一人自里面走出来,与驿官拱手道别。
      她站在转角等那人慢慢地走过来。
      “宁三。”她喊住他。
      那人正是宁无剑。见到她,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花明红,”他说,“真是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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