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之夜》尚雩

8、一场好戏

　　一场好戏

　　“姑娘别喝酒，当心伤了身体。”高阁之上，店家讨好地笑着，奉上新沏的玉湖春。碧色的茶叶如同婴孩手指般可爱，玲珑精致，一颗颗地向上冒，仿佛要从杯子里蹿出来。玉湖春是溯南有名的春茶，长于玉湖山半山腰，总数不过十几亩，只采初春的嫩茶尖。采茶只在寅时和卯时进行，采茶的少女将茶叶放在竹筐里，怀抱于胸前。少女的乳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引人遐想。每每春茶一上市就被千金之家以天价抢购一空，这春字嘛表面是指那时节，至于深一层嘛，就不言而喻了。如此名茶捧在我手里，却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这样的茶绝不是平常酒楼拿的出的，即便拿的出，也不会用来招待我这样的寻常客人，我想到了不知躲在何处默默看我的某人，淡淡转开了视线。

　　四年，足以让他摸清我每一寸呼吸里的喜怒哀乐，而我却仍然对他一无所知。

　　“老板，一碗面。”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红衣的男子豁然抬头，星眉剑目将稚气掩去，即使如此，这讶异的抬眸仍是显出了少年心性。对面的女子却是长睫低垂掩去了所有神色。她身形纤瘦颀长，一身白衣沾了许多尘土，看起来极为暗淡落魄。虽然一身男装，我却仍然一眼看出她是女子，那淡的如同水墨画里出来的眉眼，岂是一个男子能有的。
　　“我来！”银铃一般的声音传来，白玉一般的小手从妇人手里接过大碗，就往桌上送。女孩子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粉色花朵裙，质地粗糙，样式却极为精致可爱，雪白的脸上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佛人间精灵。
　　“小心烫。”妇人接过碗，轻声训斥，却多是宠爱不见怒色。
　　一双修长的手接过大碗，不似寻常女子般细嫩，手心和指腹都有厚茧，指间和骨节却极为纤细。女子淡淡接过大碗，没有抬头看女孩一眼，径自抽出一双竹筷。仿佛真的是画中人，这世上一切都与她无关。
　　“哥哥，这是你的。”女孩又接过一碗，递给红衣少年，少年抬头看见一身粉嫩的女孩子，微微一笑。女孩子愣了愣，大眼睛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好一会儿，笑着说：“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有好戏要开场了，我用手指卷着墨发玩，微微抿唇，饶有兴致地抬眼。
　　“败家娘儿们！”七分醉意，三分怒气，一身横肉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冲入摊子，一把抓住妇人的手臂。
　　“爹爹，放开娘亲。”女孩子见那男子抓着自己的母亲，上来就扯住男子的袖口。
　　“我这里没钱养你这赌鬼。”妇人皱紧了眉头，挣扎着说。只是那男子一身横肉，力气大得很，岂是她一个女子能挣脱的。
　　“是吗？”男子狠狠盯着她，眼底怒气更盛。
　　“你放开！”女孩见他发怒，却不闪避，扑上去掰他抓着娘亲的手指。
　　男子吃痛，瞪了女孩一眼，一把将女孩摔在地上，嘴里啐骂：“老子养活你，小丫头到学会和我动手了！”抬手就要打。
　　很疼，女孩却没有哭，只是下意识的迅速抱住了头。只有经常受虐挨打，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白衣女子慢慢抬头，微微蹙眉，眼神一下子由淡漠变得狠厉，一把架住了男人。她身法很快，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侧身掀倒在地。女子又迅速回身，去抱地上的女孩。
　　“哧”铁器没入身体的声音。
　　四周一下静了下来，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衣女子，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红衣的少年瞳孔一下子收缩，右手紧握却没有拂上身侧的剑。
　　没有惊愕，没有片刻的愣神白衣女子迅速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女孩。女孩轻盈一跃，飞快躲进妇人怀里。夫人抱紧女孩，一把掀翻面架，一个飞身像一处酒楼跃去。
　　“哧”鲜血四溅，妇人动作一下子僵硬，直直向下坠，瞳孔满溢着疼痛和恐惧。怀里的女孩却猛然将妇人一推，借妇人身体之力向前一跃，跃上栏杆。白衣女子捂住腹部，刀力已弱，自是无法追上女孩，女孩乘机快速隐没在人群里。妇人睁大了眼睛，似要躲避，身体扭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却最终重重磕在木桌上，脑髓四溅。
　　“嘎达”下一瞬间，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却分明听到了骨节碎裂的声音。他反身一掀，急攻女子受伤的腹部，想做最后一拼，女子吃痛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手上动作不停，借力一把拽过男人。
　　“哧”飞刀在极近的距离里没入男人的心脏，斜插在心脉的位置，刀势稳而狠，刀锋快而准。男子面上血色一下子褪尽，如同寺庙里泥塑的佛像一样直直地向前倒去，溅起一阵泥土。

　　黑衣立在一边的中年男子，一把抓住红衣少年的手，飞身跃上一边的马车。人群如同受惊的鸟雀一般飞速的散开。白衣女子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倒在雪地里，初春的洛雪国还下着鹅毛大雪，雪很厚，而女子的身体极轻，只发出极轻的落地声。嫣红的血和雪水与灰尘融合在一起，变成肮脏诡异的暗红，在女子的白衣上极为刺目，犹如一朵慢慢绽放的罂粟······

　　我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将右手放在心口，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扑腾，扑腾”的跳动，没有丝毫的急促。果然，我不是人，不懂得怜悯和心悸。
　　“别摸了，你本来就没有心。”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袭青衣的男子掀帘而入，语气温和，唇角微勾，目光温静恬淡恍若天上谪仙。
　　猛然一震，四年里，我一次次地反驳他，这一刻却突然清醒，他是对的，是的，我，的确没有心。

　　我怔怔看他，半晌收回手，又低头将杯中令人作呕的玉湖春一饮而尽，竟觉得甘甜醇香异常。我瞥了一眼窗外，雪很大，似乎急于将白衣女子纤瘦的身体掩埋。我只是慢慢站起身，任由他挽过我的手，相携向楼下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本文总算正式开始了，借问男主何处有，小尚遥指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