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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薰 ...
上篇:
“薰……薰……”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唤,声音慵懒一如猫儿。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左右却空无一人。
“看什么呢,这里。”猫一样的声音在左边懒懒响起。
我转头看过去,只见一棵樱花树正轻轻颤动枝条,粗可合抱的树干中似乎隐隐倚着一个绯衣的女子。
“这是……”我惊疑不定。
“啧啧,第几回了……”绯衣女子伸手覆在口上,轻轻打了个呵欠:“薰你这回又做什么傻事了?”
“薰……是叫我么……”我轻轻试探。
女子似乎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是叫你,安倍晴明的式神,薰。”
我叫薰,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式神,在每年开花的季节出现,跟随在晴明的左右,直到花季结束。然而,不知为什么,总是有种种的原因发生,让我常常不待花季结束就消失无踪,再醒来,总会忘记从前的事情,像现在一样茫然无知。
这些,是那棵叫做绯的樱花树告诉我的。
而我,是一棵叫做薰的桂花树。
薰,是安倍晴明给我的名子。
在下一个花季到来之前的漫长日子里,我常常注视着那个叫安倍晴明的男人。
是个很有趣的、迷一样的男子。
也似乎是个很悠闲的男子。我常常会看见他坐在房前的窄廊上,慢慢地喝着一杯一杯的酒,目光顺着庭院一直延伸出去,空远的像是在望着另一个世界。
他的门前常常会有人前来拜访,带着恐惧、焦虑或谦卑的神情低声诉说着什么,在晴明悠然点头后,再带着感激的样子释然离去。然后,晴明或许便会在深夜出门,尔后带着夜露的气息再回到这荒野一般的庭院。
然而所有拜访的人中有一个是特别的,那个叫做源博雅的武士。虽然有着高贵的出身,却完全没有一点达官贵人的恶习,他的身上有着这个世间难得的质朴与正直。
他是晴明的朋友,总是独自一人带着酒或香鱼来。偶尔也会请晴明帮忙解决一些朋友的麻烦事,但更多的时候,总是两个人悠闲的喝着酒,静静欣赏时光季节的变幻。
“晴明哪,我昨天又看见她了。”一直喝着酒的博雅忽然感慨地说。
“哦,看见谁了?”晴明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酒。
“就是十二年前我在崛川遇见的那个女子嘛。”
“哦?”晴明的唇角爬上一丝笑意:“那么这次有没有向她表白你的心意呢?”
“晴明!”博雅红了脸,有些懊丧的道:“别开玩笑,那位夫人早就嫁人了。”
“哦……”晴明忍住笑:“博雅你的恋爱总是不成功哪,当初的露子小姐也是这样……”
“那是因为露子小姐喜欢的是你……”博雅沮丧的低下头。
“可是终究也还是嫁给了别人嘛……”晴明悠悠地放下酒杯,目光顺着庭院的围墙一直延伸出去:“露子小姐,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是啊,”博雅也叹息了一声:“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想必也已经有所改变了吧。”
“哦?”晴明收回目光,嘲弄道:“你是说那位夫人同十二年前不一样了吗?”
“嗯,”博雅点点头:“十二年前我初见她的时候,她面容鲜润,身姿娥娜,挑开车帘望向月亮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精灵。可是昨天我再到她的时候,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面颊也已经松弛,身材更加不复当年的纤细……可是晴明哪,”博雅转过头来面对着晴明,认真地道:“可是晴明,当我看到她这幅样子时,心里非但没有感到嫌弃,反而觉得她更美了,也加更加爱她了。因为我清楚的感受到,我们都是一同奔流在这时间的河流里,就像季节的变幻一样,也在跟随着时间变幻,生命所有的喜悦不正在这种绝不相同的变幻中吗?”
“唔……”晴明没有回答。
“难道不是吗,晴明?”
晴明微笑了一下:“博雅,吹吹叶二吧。”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叶二的声音,悠扬、纯净,颤动在空气当中像有一群不知疲倦的精灵在飞舞。仿佛整个天地都因为这乐声而变成异常美丽。
我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转动目光,这才发现,身旁的绯不知何时已抖落一地的花瓣。
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了,花季来临了。
一清早晴明便来到了我的面前,一手轻按在我的树干上,一手放在唇边,低声念起咒来,繁复拗涩的字句中,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而他指尖传来的微妙感觉,更有一种依稀的熟悉。
“啧,啧,又要出去了么?”绯在旁边摇头。
“嗯,可是似乎――有点害怕呢,外面的世界”
“哈……”绯笑起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啪――”的一声,枝条断裂的声音吓得我匆忙回过头。
晴明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拈住一枝细小的花枝,随手抛在地上,然后又伸出手来。
“啪――”
又一支。
“啪――”
再一支。
我惊慌起来:“绯,这是在做什么?”
绯掩住口轻笑:“真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呢。”
温柔?我满腹的疑问。
正疑惑间,一个声音代我问了出来:“晴明,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博雅啊,”晴明的手停了一停:“我在叫小薰出来。”
“小薰?”博雅瞪大了眼晴:“是式神吗?”
“嗯。”晴明又伸手折下一枝花枝。
“可是,为什么要把这些花枝折下来呢?”博雅不解的搔着头。
“召唤式神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嘛。”
“可是,这跟折花枝有什么关系?”
“这样说吧,”晴明看看地上已经薄薄铺了一层的花枝,停了手:“如果让你在很冷的天气里跳进冰冷的水中,你会做吗?”
“这个嘛,如果是天皇陛下的命令的话,我会照做的。”
“可是,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是吧。”
“唔……”
“可是,如果先在温乎乎的水里泡一下,再跳进冷水里是不是就容易的多了?”
“嗯……”
“所以,如果让小薰忽然来到外面,就跟让人忽然跳进冷水里一样。可是,如果让她先在充满了花香的空气里待一会儿,再出来就容易的多了嘛。”
原来是这样。我看着博雅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心里忽然没那么害怕了。
充满了花香的空气确实如温暖潮湿的水雾包围着我,轻轻流动,一直困在树干中的灵体忽然有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想要飞逸出去,并且真的,开始沿着花香一点一滴的渗出树干细密的纹理。
“绯,为什么你从不出来?”最后一丝灵气脱离树干时,我回头问道。
“我为什么要出去?”绯不置可否的转过身去,可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她的脸上有一种黯然的悲伤。
“小薰,可以过来吗?”晴明站在窄廊下向我招手。
我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凝聚成形的身体,应声走了过去。
跟随晴明的日子是平静无波的,除了一些琐碎的小事,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
烤香鱼、温酒,替他磨墨、裁纸,通秉前来拜访的客人……晴明的生活似乎与我在庭院中时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不知是不是离得近了的原因,总是觉得,这个男人的心底有一种深深的寂寞,像雪的气息,带着冰冷的凉意。
“晴明大人……”当我拿着今晚第三瓶酒出来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晴明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茶色的眼晴里有种东西浓于霜华。
于是,刚刚那一刹那间涌上舌尖的无数问题都统统咽了回去。我深深低下了头。
“薰,”晴明伴着长长叹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要去感觉我心里的东西。”
又过了两天,源博雅来了。说起来,他似乎是这个宅子里唯一的人类,其余的时间里在晴明身边出没的,总是一个又一个的式神。
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孤独呢?还是因为站在尘世的高处,所以不得不孤独?
博雅这次带来的是一个朋友的请求,希望晴明能够帮他摆脱妖怪的追杀。
晴明静静地听他说完,想了一想,道:“我还有一些东西必须去准备,博雅你先去寒水翁住的地方跟他一起等我吧,大概在天亮之前我会赶去的,在此之前我会在屋子的外面布下符咒,所以只要不打开门,妖怪是无法进去的。”
“不过……”晴明的指尖扣了扣地板,抬头道:“这样吧,为了以防万一,你带小薰一起去,如果心中犯迷就问小薰,只要她说不能开门,就绝对不要打开。”
“带小薰去?”我跟博雅一起望向晴明。
“嗯,”晴明微笑道:“小薰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能力,可以分辨不同的气息与感觉,如果是妖怪的话,绝对瞒不过她。怎么样,小薰,愿意帮忙吗?”
我收回目光,点点头。
寒水翁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如果是平时的话,大概也会在三杯酒后吹嘘一些自己的得意事迹,可是今晚他显然吓得不轻,整个人都苍白着,缩成一团。
“博雅大人,晴明大人真的会来吗?”
“当然。晴明因为有一些必须的东西要准备,会晚一些,所以才让我跟小薰先来了嘛。”
“那么,那位小薰是……是……”寒水翁的眼角瞟了过来,却又不敢正视。
“嗯,是……”博雅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式神”这两个字会不会吓到寒水翁,所以最后只含糊地道:“嗯,总之是晴明让她过来帮你的,你就放心好了。”
“哦……”寒水翁点点头,脸色还是很苍白。
这样下去,妖怪还没有来,只怕他就已经先被自己吓死了。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静静地释放出香气来。
“博……博雅大人,为什么会有奇怪的香气,难道……难道是妖怪来了?”寒水翁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啊,不是,只是小薰身上带着的香囊罢了。”
“这样啊……”寒水翁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在浓郁的甜香中慢慢恢复了平静。
博雅也轻轻吐了一口气,感激地向我看了一眼。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半个夜晚就这样慢慢过去,也许,在晴明赶来之前都会这样平安无事呢。我在心里想着。
蓦的,鼻尖忽然嗅到一股腥骚的风,接着,一个恐怖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寒水翁,寒水翁,快出来,快出来让我吃了你!”
在花香中渐渐打盹的寒水翁陡地被惊醒了,一下子躲到了博雅的身后:“博……博雅大人……来了……来了……怎么办……”
博雅拔出长刀来,撑在地上,两眼紧紧地盯着门,安慰道:“没关系的,晴明说过,他在房子的外面布下了符咒,只要不打开房门,妖怪是无法进来的。”
“真的吗?”寒水翁显然没有足够的信心。
门外的妖怪继续恐吓着,门内的寒水翁像死了一样瘫做一团,博雅大人虽然勇敢,但毕竟是人类,而我,完全没有对付妖怪的力量。
究竟,晴明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门外的妖怪似乎放弃了拍门,开始转而绕着房子周围转。
“该死,这里有符咒。”
“该死,这里也有符咒。”
“啊,这里也有……”
“还有这里……”
……
妖怪愤怒的咒骂声绕着房子响起来,一声一声挤压着房子里的空气,就连源博雅的额头上也不禁冒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忽然,咒骂声消失了,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了起来。
“那个……,妖怪走了吗?”瘫软在地的寒水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博雅望向我。
我低下头,那股腥骚的味道虽然远了一些,但是,绝没有离去。可是,还是不要说出来吧,不然,会吓死寒水翁的。
屋子里就那么可怕的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再度响起了“啪啪啪”的拍门声。
“寒水,寒水,我是母亲,开门哪――”
门外响起的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母亲,母亲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时候来?”寒水翁望着博雅,惊疑不定。
博雅望向我。
我摇摇头,门外是很分明的野兽的气息,与刚才那股腥风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要开门,那不是你的母亲,是妖怪假扮的。”博雅对寒水翁道。
“寒水啊,你怎么交了这么恶毒的朋友,竟然说深夜赶来的母亲是妖怪。”门外的老妇人尖声道。
寒水翁犹疑的望望门,再望望博雅,左右为难。
“哎呦,寒水,快开门,有妖怪啊……”门外的声音忽然凄厉起来。
“哎呀,妖怪在咬我的手啊……”
“哎呀,妖怪在吃我的肠子啊……”
“哎呀……”
“哎呀……”
……
凄惨的叫声不断的传了进来。
博雅的面色苍白着,而寒水翁则抱着头缩成一团,一幅痛苦的不敢抬头的样子。
直过了良久,那声音终于渐渐休止,房子里重新回复到一片寂静。
“走了吗?”博雅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可怕,好可怕啊,博雅大人。”寒水翁从地板上抬起头来,颤抖着说:“就像母亲真的被妖怪吃掉了一样,好可怕啊……”
“都说了不是你的母亲了,”博雅安慰道,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道:“不过,倘若真的是母亲,要怎么办好呢,开不开门呢?”
“这个……”寒水翁的眼晴明显的退缩了一下,深深低了下去。
大概,就算真是母亲的话,也不敢开门吧。
“如果,当初没有去学什么法术就好了……”寒水翁失神的声音沿着地板闷闷的传了出来。
“是啊,当初为什么要拼命地想学那种东西呢?”博雅问。
“因为,因为……很稀有嘛,”寒水翁嚅嗫道:“如果学会了的话,一定可以赚到很多的钱,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进宫廷为大人们表演呢……可是,可是……哎……如果当初没有想去学就好了,现在……现在也就不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了……”
寒水翁伏在地板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世人都是这样的话,难怪晴明的朋友会那样的少。
时间继续一点一滴的流逝,遥远的天边终于露出一丝苍白的曙光。
天,快要亮了吧。
门外忽然又传来了拍门的声音:“对不起,博雅,我来晚了。”
“晴明――”博雅一跃而起,向门口走去。
不是晴明。
是那野兽的气息!
我倏的站了起来:“博雅大人,那不是――”
门已经被打开了――
一股黑色的雾气夹着腥骚的味道从门缝中挤进屋来。
可是――
野兽呛人的腥味外也同时传来了凛冽的气息――
晴明,那是晴明的味道,很近,已经很近了。
我忽的飞身阻拦在那团黑雾前面――
一会儿,只要再支撑一会儿,晴明就会赶来。
呛人的腥味扑面而来,眼前的世界在瞬间片片粉碎。
“薰……薰……”有人在耳边轻唤,声音慵懒娇柔。
我慢慢睁开眼晴,世界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渐渐沉淀清晰。
一颗樱花树在我面前晃动着枝条:“薰,你还好吧?”
“薰……我……?”
“你呀……”樱花树颤动着长长的枝条,叹息道:“算了,我都懒得再说你了。”
“可是……”可是你还没有回答,薰是指我么?
那么,我是谁?
“薰,谢谢你回来。”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我转过头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雪一样的气息,微笑着注视着我。
似乎是――很熟悉的感觉。
下篇: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又滑过了好几年。
我依旧做着安倍晴明的式神,照料他身边的琐事。因为十二神将的出现,我几乎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的事情,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还是让自己又重生了好几回,以至于连晴明都叹息着问我:“小薰,难道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我么,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
那棵樱花树在我旁边笑得花枝乱颤,淡粉色的花瓣如飞雪一般飘的到处都是,映在阴阳师深邃的眼底有种暖色的温柔。
不是,才不是。
我深深垂下眼帘。
晴明似乎有些变了。曾经犹如站在孤岛中眺望尘世的寂寞男子渐渐有了人间的气息,总是夹着雪一般微漠嘲讽的眼晴里,偶尔也会闪现出如水的温柔。
他似乎越来越靠近这个曾经疏离的人世了。
而我不知道该不该为这种变化欣喜。
这种变化是由一个女子带来的,一个叫做贺茂沙罗的女子。
那是一个有些奇异的女子,是奈良时期著名的修验道鼻祖役小角的后裔,父亲贺茂忠行与兄长贺茂保宪都是著名的阴阳师,据说幼年时的晴明也曾经拜在贺茂忠行的门下修行。
贺茂沙罗与兄长一样,都带着天生的灵力出生,但是,她却无法像兄长一样修行阴阳道,于是,天生能够见鬼的灵力变成了一种让人苦恼的麻烦,除了父兄布好结界的房屋外,她几乎不敢到任何没有屏障的地方去。
可是,她却遇见了晴明,在晴明一次偶然的拜访中邂逅了这个父亲曾经的学生。然后,这个从未曾踏出过家门一次的女子勇敢的迈进了晴明那荒野一般的庭院。
晴明在土御门小路的宅院与护卫森严的贺茂家完全不同。
他的宅院位于一个很不普通的方向――紫宸殿的东北面,艮的方位。
而艮位,即是鬼门。
因此,晴明的宅子里除了我们这些式神之外,还有无数的灵来来去去,虽然说敢在这里飘来荡去的都不会是恶灵,但是,对于只有见鬼能力而没有法术的贺茂沙罗来说,还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我以为她一定会哭着离去,可事实却是她虽然苍白着脸,却一声也没有叫出来,只是紧紧地抓着晴明的袖子,眼睛里没有一点退缩。
那一刻,庭院里寂静无声,因为好奇而围拢过来的杂鬼们无声地退却,晴明的眼中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化冻。
寂寞了许多年的宅子因为贺茂沙罗的到来开始变得热闹。她是一个天真而又爽快的女子,既爱哭又爱笑,到后来,连宅子里的杂鬼们都爱跟在她的身后,嘁嘁喳喳吵个不停。
晴明先是诧异着这奇景,到后来也忍不住摇头微笑。
不久,晴明的长子吉平出生了,宅院里第一次出现了小孩儿的啼声。晴明虽然是名满天下的阴阳师,但是为人父亲却还是头一回,年轻的父母常常被搞的焦头烂额,而每当这时,年长几岁的源博雅就会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指点一二,但不幸的是,十次总有九次会弄得更糟,每当这时,勇敢梗直的武士大人就会难为情的搔搔头,坦白承认:“这些事都是幸子在管,我哪里知道。”
再后来,次子吉昌也出生了,两个孩子开始在窄廊上笨拙的追逐打闹,相知越来越深的父母则坐在一旁微笑着注视他们,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影筛落下来,将那些金色的圆点撒满他们的身上,像落了满身的桂花,有种温暖甜郁的幸福。
每当这时,我就深深的羡慕沙罗人类的身份。
然而生下吉昌后的沙罗身体虚弱了许多,无论晴明怎样的替她祈福调理,她还是一天一天的衰弱了下去。于是在无数次,在沙罗看不见的地方,我看到了一直微笑着安慰沙罗的晴明脸上透明的悲伤。
沙罗最终在一个雪夜离开了人世。
那一夜的宅院也像死去一样沉寂,连一向喧闹的杂鬼们都静静地呆在一角,不若往常的嬉闹。
晴明安静地坐在沙罗的枕边,带着凝固了一般的微笑注视着她仿佛熟睡的容颜,慢慢地,慢慢地瞌上了眼帘。
我很担心晴明会就此消沉下去,因为他瞌眼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有什么光茫在他眼中悄悄地熄灭了。
几天后,晴明出现在我的面前,手指抚过粗糙的树干,问我:“薰,能够感觉到别人的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吧。”
我望着他,没有回答。因为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后来,晴明慢慢从失去沙罗的伤悲中恢复过来,在更多的东西沉淀在他的生命中后,他不再像是雪或者水,而变成了天空中淡然的浮云,用一种超然的态度注视着人世的变幻。
朱雀帝退位了,村上帝登基了,一条帝代了冷泉帝,举世无双的光源氏也终于故去,时间的洪流里,所有的东西都脆弱如同草尖的晨露。
我望着依旧在窄廊前相对饮酒的晴明与博雅,偶尔也会恍惚,这样的情形,又能持续多久呢?
第一次发现晴明的头上有白发时,是无比震惊的,我曾经一直以为他是不老的,可是原来,天狐的血液也阻止不了时光的奔流。
“薰,”晴明看着震惊的我,淡然微笑:“我也是会老会死的,否则的话……一直在忘川前等我的沙罗会很寂寞的……”
这样说着的晴明是平静而淡然的,可是,我却无法平静,如果有一天,晴明不在了,那么,我的存在还有意义么?
我这样问了绯,绯默然了一会儿,皱眉道:“我怎么知道?”
吉昌的第三个儿子昌浩出生的那一年,罗城门因为暴雨的缘故崩塌了,然而真正让我震惊的是,三个月后,源博雅大人去世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有预兆。
博雅去世的那一天,一切都分外令人烦燥,分明是九月的天气了,却还闷热的让人心慌。
一向慵懒的绯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安的问我:“薰,博雅大人似乎很久没有来了呢。”
我点点头:“听说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大概要过一阵子才能再来找晴明一起喝酒了吧。”
“可是……”绯欲言又止,深深皱起了眉头。
那天晚上,京都的上空忽然响起了奇异的笛声,熟悉却又诡异。
我凝神听了一会儿,转头叫绯:“声音是从博雅大人的住处传来的,是叶二的声音啊。难道说,博雅大人的病好了?”
绯却不说话,只是苍白着脸,衣角微微的颤抖。
“绯……绯……,你怎么了?”我有些惊慌地问她。
绯转过脸来,颤声道:“博雅大人的笛声怎么会传得这么远?薰,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啊……”
“难道……”我的心沉了一下,转头看向晴明的房间,却正看见他披着衣服站在外廊上,遥望着博雅的方向,有种淡淡的萧索。
源博雅大人去世了。
我们很快接到了确切的消息。
晴明叹息着回到房中,而绯,则可怕的沉默着。
我无言的望着她,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绯一直深深地爱恋着博雅。
也许这就是她一直不原意成为式神的原因吧。明知是无望的爱恋,离得越近就越是绝望,所以,不如远远地望着,也好吧。
我这样叹息地想着,未曾发觉,就在我的身旁,绯绽出了一朵又一朵违反季节的花朵。当我发现时,繁花早已如要压断枝头一般,开满了每一根枝条。
“绯!你这是做什么?”我惊呼道。
绯转过头来,留给我一个解脱的笑容,然后,满枝的樱花花瓣像雪一样纷纷扬扬的飘落,如一场美丽忧伤的祭祀,拼尽生命最后的华丽。
我就这样眼看着绯淡粉的身形在花祭中渐渐稀薄,最终消失不见,可是,却无法阻止。
绯,这样真得……比较不痛吗?
绯走后,我不再愿意离开树干,或许是因为我怕,怕重生后,再没有人提醒我的从前。
固守着一棵树的本份,或许才比较幸福。
我曾经问过晴明,能不能像召唤我一样,召唤绯重生。
可是晴明却摇着头叹息:“薰,绯不愿意重生啊。”
于是,樱花的树干便在时间的侵食下慢慢腐朽,终于倒塌消失。
而在这期间,昌浩慢慢长大。
昌浩是晴明的子孙中,继承了最浓厚的天狐之血的人。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却已得到晴明全部的真传,是他唯一指定的继任者。
十三岁的少年虽然还无法圆熟的运用那些法术,但是却拥有一颗纯净的心灵与强大无匹的潜力,连十二神将中最桀骜不逊的腾蛇也甘愿追随在他的身边。
只是,每每看到幻化后的神将被人像小狗一样拍着脑袋“小魔小魔”的叫时,我总是忍不住无视神将杀人的目光笑得满树的叶子沙沙做响。
这种明明很滑稽的场面不知为什么也让人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后来,藤原道长的女儿彰子公主隐瞒身份住进了晴明的宅子。这个明快的女孩子像当初的沙罗一样拥有见鬼的灵力,只是更加的坚强勇敢。每当我看见她跟在昌浩的身后一起溜出外廊时,总是会忍不住感叹生命奇异的重复。
我这样对晴明说了,晴明却笑着摇摇头,叹息道:“薰,博雅曾对我说过,我们都不过是奔流在时间的河流里,像季节一样跟随着时间的变幻而变幻,而生命所有的喜悦都正在这种绝不相同的变幻之中。薰,无法重复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
果然,像我这样不断重生的生命是不算真正的生命的吧。
晴明后来开始特意的将一些麻烦的事情交给昌浩处理。还是半调子的少年阴阳师常常被搞得焦头烂额,捶胸顿足的抱怨爷爷无血无泪。
每当这时,都会觉得在心底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的疼了一下。这倒并不是我特别喜欢昌浩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为知道,为什么晴明要这样急切的磨练昌浩,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这世上,终究没有永不凋零的花朵。
幸而昌浩也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孩子,一次次的历经艰险后,他终于展示出了足以让晴明欣慰的力量。十二式神也终于承认了他继任者的身份。可是,却就在这时,最先追随昌浩、十二式神中最危险的存在――腾蛇,终于再次出事了。
拥有地狱业火力量的腾蛇中了道反公主的缚魂之术,失去了理性,化身为黄泉的式神,誓要将人间变为地狱。
几乎没有人能阻止地狱的业火,那种无情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毁灭一切。
于是那段日子我整天都能看到昌浩为难挣扎的样子,而晴明则在他的后面悄悄注视着他,并不说一句话。
终于有一天,昌浩来到了我的面前,抬头问我:“薰,可以帮我吗?”
我有些讶然。
少年扶着我的树干道:“勾陈说,我可以问你。可以吗,薰?”
勾陈?那个唯一肯去了解腾蛇的神将?
“薰,你可以出来跟我说话吗?”少年似乎无法适应对着一棵树说话。
我摇摇头,抱歉哪昌浩,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出去过了。
少年于是低下头去,好半天才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抬头问道:“薰,重生是怎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问这个?难道……
我立刻想起昨天太阴似乎是很随意地对我提起的事情――贵船的龙神高淤借给昌浩弑神之力,要他以神之火焰杀死腾蛇,阻止这场人间的浩劫。
难道,这孩子真的有力量去这样做吗?腾蛇对于昌浩并不仅仅是式神这样的简单,他是鼓励他成长的朋友,是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甚至还是救过他许多次性命的恩人。昌浩,真得能下定决心去杀死他吗?
“薰,”少年坚定的眼神望着我:“听勾陈说,你曾经重生过很多次,那么,能不能告诉我,重生后,真的会失去所有记忆吗?真的,一点也不剩吗?”
少年的手指紧紧扶着我的树干,像是抓着最后一点希冀,不肯放手。于是,我明白了我该给他怎样的答案。
“昌浩,”我慢慢地说:“重生其实并不是一个准确的说法,死去的东西是无法重新活过来的,所以,如果是重生的话,最重要的东西就并不会真正忘记。”
“真的?”少年的眼中陡然生出无穷希冀:“真的,还可以再记起来?”
“如果,真的是无法忘记的东西的话。”
昌浩是带着最终的决定离开的,走出几步后,他突然回头,问了一个很不相关的问题:“薰,你真的,再也不出来了吗?”
我没有回答。
昌浩的背影消失后,晴明走了出来,微笑道:“薰,谢谢你安慰昌浩。”
我摇摇头:“我并不是在安慰他。”
“哦?”
“晴明大人,是你告诉过我的,无法重复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所以,我终于明白,所谓的重生,召唤的并不是死去的东西,而是依然活着的、微弱生命,趁它还没有完全消散前,以强大的念力挽留它最牵绊的东西,从而使它无法消散。既然是如此,那么,怎么会真的永远忘记?”
“是这样吗?”晴明闭上眼晴,慢慢勾起唇角:“薰好像学会很多东西呢。”
腾蛇的事情最终被昌浩完满解决,经过短暂失忆的神将最终记起了那个他曾誓言要帮他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的少年。而那个少年也并没有让人失望的展现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
可是,这些都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垂垂墓年。
他没有逃过时间的洪流,可是,时间却也无法摧毁安倍晴明的力量。
他只是安静的衰老,只是越来越超脱地看着这个世界,以至于有时候我会怀疑,他是不是就会这样一直衰老下去,而永远也不会走到终结。
那双看透一切的眼晴闭上时,我竟然没有很悲伤的感觉。只是看着漫天飘扬的大雪,忽然想起离去已经很久很久的绯。
再固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踏上窄廊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都在一瞬间化做绯色的樱花,飘落檐下。
进入和室时我看到了跪在晴明枕边的青年,他看到我时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般的张大了眼晴。也许,这是已经名扬天下的安倍昌浩近年少有的失态吧。
我绕过阴阳师的身边,来到晴明的面前。
安祥熟睡的老人睁开眼晴:“很久没有闻到的桂花香气啊。”
我注视着他:“可是晴明,忽然跳进冷冰冰的水中,果然很难过呢。”
“是么?”老人微笑起来:“薰还是很任性啊。”
“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就原谅我吧。”
雪安静地下着。
和室的纸门忽然被人拉了开来,彰子公主带着惊异的表情探身过来:“昌浩,那棵桂花树竟然开花了呢,是第一次吧?”
安倍昌浩陡的冲向门外,庭院中,那棵自他出生以来就未曾开过花的桂树正绽放着满树的金黄,细碎的金色花朵蔓延到每一枝细小的枝条,浓郁的甜香似乎要溢满整个平安京……
“薰……”安倍昌浩喃喃念着转回身去。
和室中,只有安倍晴明一人安静地闭着眼睛。
浓郁的桂花甜香围绕在他的身边。
(-完-)
俺发现,俺对晴明身边滴式神真滴素很感兴趣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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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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