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个绝情男人》司马燕燕

1、第 1 章

　　我父亲是在我十岁那年中煤气死的，他出外打工，为了给我和母亲更好的生活，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所谓的好生活就是不欠别人的债，我们老家挺穷的，耕地倒是不少，但那几年总闹干旱，农民伯伯们辛苦一年，收的粮食除了交国家，交农业税，也将够自己家吃的。我父母那一代很苦，有的人家甚至连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

　　妈和我爸的感情还算可以，对于保守的农村人来说，他们也算自由恋爱结合的，不说郎才女貌吧，但确实也很相配，我爸每年出外打工，临近春节就回来一家三口团圆，我们的日子也一直过的相安无事，是部分不和谐家庭的楷模。

　　记得十岁那年快过“五一”的一天，传来了爸爸的坏消息，当然我不可能第一个知道，大人们也不会那么直接那么迅速的让我知道，其实最开始是接到的电报，电报上只说中了煤气，正在抢救，并没直接说已经死了，在所有的人还报最后一线希望的时候，第三天中午，运回了爸爸的尸体，和爸爸一起住的叔叔抢救活了，而爸爸因为紧挨着墙，最严重。

　　我不懂得哭，虽然已经意识到了生命不再重复，但我不能接受的是它竟然如此地脆弱，让我来不及珍惜，就匆匆地离去。

　　最开始本不打算那么快告诉爷爷奶奶，可是，他们离我家太近了，近得连我家的烟囱冒出的烟都能闻出吃的什么饭，而且全村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一个字一个字，也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爸爸有很多弟兄，但对于死亡来说，其他任何一个都代替不了这个唯一。

　　在安葬爸爸那天，我第一次哭了，因为一个生命的消失终于让我觉醒了，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父亲将永远地离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在以后的生命中从此没有了父亲。

　　我不让他们把父亲带走，尽管命运已经带走了他灵魂，我也要用最微薄的力量把他的身体留住，证明别人有的，我也一样不缺，母亲在拉我的同时，也在痛哭，我们母女俩这样纠缠在一起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最终我还是要面对现实的，父亲死的真冤，什么话都没给我留下，我们安葬了父亲，在家里为他守孝。

　　在父亲去世的100天后，爷爷也随即走了，生前爷爷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而导致他生命终结的最大打击就是父亲的死，一下子，三代人就走了两代，只剩下我这个最渺小的根。

　　命运对于奶奶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丧子之痛还没来及缓和，丈夫就随之离去了，姑姑为了不让她沉寂在伤心的环境，把她接走了。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不再想回自己的家，母亲是觉得害怕，毕竟爸爸很年轻，而我每次一进家门，就会看到爸爸留在家里每个角落的回忆。儿时骑在爸爸脖子上看露天电影，冬天，爸爸在火炉上给我烤白薯，爸爸挑水，我就跟在后面踩水流下的那条线，一直踩到家里，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在父亲生前，我是没有回忆过的，而现在，突然把心底最深的记忆因为他的死都记起来了，不由得怀念，有父亲陪伴、娇惯的那些日子，不敢相信，我曾是那么地幸福快乐过。

　　妈妈是在父亲去世一年之内改嫁的,嫁给同村的一个单身汉，人家也算是初婚，妈妈觉得很值了。当时，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和原谅她，她是很年轻，也有权利，更应该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可她偏偏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嫁给了别人，她连一个做妻子应尽的本分都信守不了，我很同情那些为了怀念丈夫一辈子不肯接受第二个男人的女人们，但我不赞成，因为我懂得，死去的再好，他不可能给你永久的幸福，而今，我却如此痛恨母亲对我们过去那个家的不忠。

　　妈妈和那个男人独立一个家庭后，我很少去，即使去了连饭也不吃，待不到十分钟就走，因为我不能接受爸爸的老婆在和他以外的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而且快乐地完全忘了丧夫之痛。

　　我一年四季都住在姥姥家，偶尔也回叔叔、大爷、姑姑家，总之，从我爸去世，我妈改嫁那天起，我就成了一个流浪儿，一个从此没有家的苦命孩子。

　　和妈妈结婚的那个男人，最开始可能觉得新鲜吧，也过问过我一些事，也有可能，他真的爱妈妈，但总也比不上亲生父亲那么关心我，我上小学的学费基本都是他掏的。就是看在我妈的份上，也应该供我上学的，我不领他的情。

　　第二年下半年，母亲生下了同母异父的妹妹，妹妹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母亲，像那个男人，也是，她毕竟和我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凭什么像我。我从心眼里讨厌她，看见她，就想到他父亲对待我以及我死去的父亲，所做的轻视。也许错的并不是他，他只是想找个女人过日子而已。

　　妹妹偏偏喜欢我，天天都追着我带她玩，我越是讨厌她，她就越靠近，背着母亲的时候我偷偷掐过她，就像报复妈妈和那个男人一样痛快。

　　我上初中那年，那个男人和妈妈对我上学的问题第一次产生了分歧，总得意思是，学费太贵，学费贵？告上天都不能相信，农村的初中生，学费贵到让他们无法生活下去了吗？这明明就是怕我白花他们钱嘛，别看母亲平时对我不管不问的，这个时候，很向着我，因为他们之间争的结果并不直接针对我，母亲的输赢决定着她在这个家的位置，最终母亲赢了，我继续上学。

　　初中三年，每次要交学费时，我都难以开口，虽然我知道我能继续上学是母亲撕破脸皮争取来的，但我并不因此感谢她，反而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今后的命运将会怎样，我都不会向他们低头，为了守住我和父亲的尊言，从此我不再回他们的家。

　　偶尔，听姥姥说，母亲也很难过，也不想那么快背叛过去的家庭，可是，她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单身女人，她需要生活，我还是不能理解，大人们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于是，我渴望长大的一天，长大了就可以原谅母亲了。

　　中毕业，我考上了县一中，那是我们县唯一的一所可以直接考大学的高中，也是所有有抱负的学生和望子成龙的家长向往的学校，当我拿到通知书时，我没有因此而欣喜，给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学费怎么办？毕竟，开学就要一笔不少的开支，当然，对于母亲现在的家庭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可愿意不愿意和有没有能力是两回事，从我有继父那天起，我就能体会这种现实了。

　　是姥姥把妈妈叫到姥姥家的，拿出通知书的同时，我看到了母亲脸上的困惑与无奈，这是第一次认真地去审视母亲对我的态度，那种表情是无法用纯粹的感情来感受的。临走时，母亲说：“我尽量想办法吧！”我知道，对于她来说，这一次更难。

　　快开学了，母亲的争取还是没有消息，我是不会亲自主动去找她的，姥姥和姥爷已经老了，除了他们的日常开支，已经没有能力再去供一个学生上学了，即便可以，我怎么忍心接受，因为这本该是母亲尽的义务。

　　开学的前三天，还没有结果，我和姥姥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决定不上学了，我不想再欠他们的。

　　辗转难眠的夜里，凉嗖嗖的秋风不时传来两个老人无奈的叹息，我把自己的头狠狠地埋到被窝里，怕我的哭声惊动了两个年迈的老人，我差点就没有了呼吸。

　　学期的第一天，我在村边最高的山上，望向那所学校的方向。想像陌生的校园，陌生的老师，还有同考上的最要好的同学，计划着，高中三年我将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甚至憧憬三年以后的大学校园。可是，这种机会对于我来说，不是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才能争取的。

　　我开始想死去的父亲，我在心底确定，如果父亲在，即使花更多的钱，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我，想着，想着，就开始恨他，为什么生下我，又绝情地抛弃我，我知道，这不是父亲的不负责任，是他无法掌控生命。

　　我决定和表姐去外地打工，走之前，我去见了父亲。

　　我在他的坟前烧了很多纸，我对他说：“我把一年的零花钱都一次性寄给你，你可要省着点花，一定要等到我回来的那一天，不然就会饿肚子。”

　　我离开了家乡的亲人，同样也离开了那个永远都不属于我的家庭，一个人在外打工挣钱，每逢春节，就回到姥姥家陪他们过年，更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回去看死去的父亲，越长大，就越想他。

　　想起无数个有他的日子，想像如果他活到现在，我们的命运将会如何。

　　父亲去世整整十年的今天，我恨自己，淡忘了他确切的样子，我还不能原谅母亲，但我开始渐渐理解她了，也许像老人们说的那样，我在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