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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了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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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尧阴狠地看了一眼呆立不动的杨晓塑,呸地吐出一口血沫,转身跟上。
雷岩等人谨慎地扫了一眼四周,看杨晓塑这边的人都在看杨晓塑的眼色,而杨晓塑紧皱眉头,脸色阴沉,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举动,也跟着章尧一同离去。
身后,传来一直被同伴们死死压制住的高末,如受伤的野兽般的痛嚎。
章思把车停在章家祖宅门口,冷漠地看了一眼章家大宅。
已经是半夜,主楼里灯火通明。
她勾了勾嘴角。
果然,大厅里坐着整整一屋子的人。
看见她进来,紧绷的气氛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更加凝重。
章二夫人焦急地扑上来,“小思,你到哪里去了?妈妈担心死了。”
然后是章二老爷的怒吼声,“你这个孽女,还不过来认错!”
她置若罔闻,只是在章二夫人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她迎着一屋或担忧、或愤怒的目光,挑了张椅子,冷静地坐了下来。
章二老爷又怒了,一脸地恨其不争:“章思!你擅自让小尧私下寻仇,还亲自动手,不成体统!还不跪下来给爷爷认错!”
章二夫人白了他一眼,然而也知道这不是跟自己丈夫争吵的时候,弯腰低声在自己女儿耳边快速地说道:“赶紧跟爷爷认个错,没事的。”
章老太爷脸色微沉,抬眼朝章思望去,年岁沉淀下来睿智的双眼对上章思的眼睛,却是愣了一愣。
这孩子,眼神怎么全变了,简直冷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
本来要说出口的话,顿时消散了,章老太爷微微眯起已经有点老花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章思。
章思坐在他的对面,她的姿态优雅而闲适,双膝并拢,斜斜点地,双手搁在扶手上,纤长的手指微微下垂。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在他面前通常恭谨地只半坐椅子的孙女,这次深深坐在椅内,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
这表明,她在心理上处在一个优势地位。
她凭什么在不经章家掌权人批准私自寻仇,几乎废了高家最有希望的接班人之后,还能将自己放在一个优势的心理地位上?
难道她觉得自己的遭遇值得怜惜,就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章家的规矩之上?章家的规矩就因此而改?
章老太爷的眼睛更眯起来了一点。
不,她的神态冷漠而平静,并没有多余的委屈气怒、或者愤懑骄横的表情,并不像是伤心过度而意欲挑战权威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章思,章老太爷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当他还在边境的丛林中迎着炮火浴血奔袭时,看到过同样的眼神。
那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眼神。
看着面前尚且不满二十的孙女,章老太爷从心底升起一种深深的疲倦,作为章家的老人,除了子孙的幸福,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然而对着这样的章思,他敏锐地感觉,这个词,似乎已与她绝缘。
章老太爷斟酌了一下,放弃了原先询问的打算,已成事实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章家难不成承不起废了一个混蛋小子的后果吗?
章老太爷直接跳到了结论,声音微沉:“小思,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
章二夫人愣了。
章二老爷愣了。
章大老爷、章大夫人、连着还带着伤陪在一旁的章尧都愣了。
章尧跟在章思后来出来,但是慢了一步,等到他回到家,向章老太爷等人汇报完今天的经过,又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看见章思回家。
家里所有人既生气,又担忧,随着时间的流逝,连章老太爷都脸色不虞。
本来以为章思会被章老太爷先骂一顿,谁知章老太爷一开口,竟然是这样轻描淡写又和蔼的一句话。
然而章思更加令人吃惊。
章思冷淡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有精致的嘴角微微勾了一勾。
章二老爷狠狠地看着章思,然而老太爷没开口,他也不敢说话。
章老太爷等了一会,没等到章思开口,似乎也并不惊讶,又开口道:“家里商量过了,觉得应该让你到国外散散心,正好你才上到大学一年级,从国外从头读起,也并不算浪费。”他缓慢地说道,“你觉得德国怎么样?”
章老太爷的双眼看着章思。
就看见章思的嘴角勾了勾,吐出一个字:“好。”
似乎对他的提议丝毫不感到意外。
章老太爷一下子沉默了。
他的这个孙女,他太了解了,表面上纤顺柔和,骨子里却最是执拗不过,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就她跟杨晓塑十年的纠缠,他也不相信她竟然会这么轻易地答应。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高明不忿章思纠缠杨晓塑,想要教训章思。
然而看着章思脸上温婉而冰冷的笑容,他只觉益发地疲倦和无力。
到底,是章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孙女。
章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就多了几分意兴阑珊:“高家的事,你也算是出了口气,这事到此为止,以后的事自然有你伯父、父亲和你大哥出面处理。和杨家——”他顿了一下,“以后就不要再接触了。”
章老太爷苍老而睿智的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在他的目光下,每个人都低下了头,“以后章家任何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咚咚——”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章二夫人拿着一沓资料走进章思的房间,小心翼翼地觊着章思的神色,柔声道:“小思,你觉着怎么样?”
章思刚洗完澡,披着浴袍,正坐着吹头发,侧脸望过来的神情平静如水。
“妈,我没事,这是什么?”
“这是德国一些学校的资料,你看看,喜欢上哪所。”章二夫人接过她手中的吹风筒,“我来帮你吹。”
章思随意地翻着那些资料,章二夫人从镜子中看着她,镜前灯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她雪白尖削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章二夫人的心仿佛跟浸泡在苦汁里一样。
她没能生出儿子,在重视子嗣的世家里无端端便矮了一头,丈夫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大房的儿子身上,对自己和女儿疏忽得很。
这个女儿从小又贴心又乖巧,却在感情的事上格外坎坷,先是爱上了章家的死对头杨家的小子,夹在两个家族的恩怨之间跟杨家小子分分合合,纠缠不清,本来就苦得很了,最后还要遭到这样的事!
“小思,你要是不愿意去德国,咱们就不去!”
长期被忽视的愤恚和憋屈让章二夫人的脸都扭曲了,“凭什么要咱们小思避开,为什么不是把那两个混蛋远远地送走!”
章思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抬眼看向镜子里母亲的脸。
是的,上一次,她也是不肯走,痛苦、不甘、怨恨,因为那个人受的苦,指望着那个人的怜惜,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高明死了,他的弟弟高末疯了一样地报复章尧,章尧分身乏术,事情越闹越大,这件事渐渐流传出去,章杨两家竭力弹压,也没压下流言。章家二小姐被高明下药□□、章尧要了高明的命,变成那段日子四九城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她并不在乎这些名誉上的事,她只想要那人的一句话。
为了这句话,她疯狂地追逐着那个避不见面的人,哭泣、哀求、骚扰,用尽了百般手段。
母亲心疼她,替她拖了又拖,在折腾中,她忽视了自己的身体,在医院里吃的紧急避孕药没有起效,直到她昏倒在街上才发现已经怀孕超过三个月。
然后便是紧急的入院,流产手术的一个月后,她被章老太爷派来的人押上了去德国的飞机。
那么多的不甘心,用尽了所有的手段,闹得四九城沸沸扬扬,变成别人的笑话,得罪了所有的人,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摧毁,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最后,她得到了一句话。
他说:“我不娶章家女。”
这一次呢?
因为她的异常冷静,这件事在三天之内落下了帷幕,高明没有死,即使是半残,就他做的那些事,高家、杨家也没有任何理由正大光明地报复。
章尧也可以腾出手来,压制消息的泄露。
就凭章杨两家的实力,可以就此把这件事从此湮没,变成四九城里又一件永不见光的秘密。
她的名誉、章家的名誉,得以保存。高明捡回一条命,换成在医院修养个一年半载,杨晓塑摆脱了如附骨之蛆的女人。
待她几年之后再回来,流言已经平息,记忆已经淡却,她依然可以以章家二小姐的身份,嫁给任何一个身份匹配的男人。
多么美好的一个情景,大家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对着镜子勾了勾嘴角,镜子里的那个苍白削瘦的女子也冰冷地朝她笑了笑。
她悠悠地开口,“去,为什么不去?”
这次,她会得到她想要的。
章二夫人看着镜子里的章思,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压着心酸,柔声道:“那妈妈陪你一块去,好不好?”
章思安静地微笑,眼光扫过那堆资料,看到“航空器及飞机制造”几个德文时,她的微笑加深了。
“不用。”黑色的墨迹重重地圈出这一行德文,“妈,你半年后过去找我。”
机场。
京城的风大得连天上的云都被吹得无影无踪,PM2.5蒸发殆尽,露出了久违的纯净蓝天。
飘逸修长的裸色雪纺在风中摇摇曳曳,章思迎着风站立,抬手拂了拂被吹散的碎发。
章尧看着自己的堂妹瘦削的身影,脚边只放了一个小小的手提包,脸上一片平静,只觉得眼睛酸涩。
“大哥,大哥,看,老师给了我小红花,只有我有哦!”
“大哥,大哥,我拿了钢琴比赛第一名,厉害不!”
“大哥,大哥……”
小女孩清脆甜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艰涩地开口,“小思,你要是不愿意走……”他嘴边的话,消散在风中。
他的堂妹,脸上露出一点略带讶异的神色,随即转化成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微微倾身,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在他的震惊中,她已经转过身朝入口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恰到好处的机舱灯光,头等舱空乘人员柔和的低语声,章思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朦胧中,有人在她身上轻轻搭上毛毯。她顺势把手臂缩到毛毯下,缓缓抚上腹部,嘴角绽开一个无声无息的微笑。
“余初连在英国当律师,她有个一个八岁的女儿。”她缓缓地在堂哥的耳边说。
这一次,余眉将提前十年成为章眉。
这一次,在京城长大的余眉将没法纯洁地说我不知道。
这一次,杨晓塑,你会提前看到你的挚爱,我送你的这份大礼,不知道你还满意吗?
这一次,看到如我一般在章家的教养下长大的余眉,你是会说“我不娶章家女”,还是再次为了真爱向章家妥协?
杨晓塑,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