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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088 狸藻 ...

  •   卡巴拉巨树上,明显越往高处建筑越少。花痕虽然没有一路爬上来,但从树根处仰望时已经粗略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树干下半截几乎可以用“热闹拥挤”来形容,商铺与住宅一家挨着一家,人流往来如梭,气氛酷似小城镇上最热闹的商街主干道。
      与之相反,在高处,她和幻术师搭档一路穿云拨雾地走过来,大多数时候左手边都是不知年岁几何的厚实树皮,偶尔,前方白雾散开,一角店招在云气间似隐若现,给人一种穿行在仙境中的错觉。走近时就发现,那些店铺大多门面低调,用布或竹帘掩住门扉,丝毫不见下面那个世界的俗丽与市侩。
      弓暗悄悄对花痕说:“我听人讲过,花武世界里很多最古老、最神秘的商店都开在卡巴拉巨树上层,没想到这棵树居然会在贫民窟里……”
      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个意思吧?真是很想去一探究竟。
      花痕暗暗决定,以后闲下来要再来这里参观,下次就从树根一路观光上来好了TWT
      就在这时,羽飞烟脚下传来“扑通”一声,他立即停住,花痕只好也停下来,“怎么了?”
      羽飞烟没有马上接话,过了好几秒,他才不无困惑地说:“好像,踩到了水坑……”
      哈?
      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身边,云雾静静旋转,随着时间的流逝,寂静深处竟隐隐响起了潺潺水流声,那声音扩散的方式渲染出某种微妙的空旷感,让人恍惚间产生正置身地下溶洞的错觉。
      ……真的有水池?在这里?怎么会……
      正疑惑时,一阵冷风吹散了薄云,霎时间,水声从云雾后喷涌而出,一直流淌到三人脚下。花痕盯着面前的景象,眼睛一分分睁大了。
      ——这到底是……哪里啊?
      难以相信,自己真的正待在一棵树上。
      平坦、晶莹的湖水从她面前铺展开来,向着四面八方自在地延伸,湖面上烟笼雾罩,一眼难以望到尽头。湖岸边生长着一丛丛菖蒲、香蒲、水芭蕉与泽泻,都是些不太可能现身热带的水生植物。平湖彼端,影影绰绰地浮着建筑物的轮廓,屋宇的数量与距离却难以估计。
      花痕难以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是说……现在不叫爱丽丝也可以随便梦游仙境了吗?
      弓暗也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干涩地开口:“……快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在像个傻瓜一样吃惊。”
      你不是一个人——花痕诚恳地想。
      “你是一个人。”羽飞烟庄重地掏出手机,“我吃惊的方式比较接近狒狒……等等哈,我要拍张照片发给沉星。”
      花痕正在琢磨狒狒的吃惊方式到底是怎样,羽飞烟已经“喀嚓”按下了快门。
      三个人又对着巨树上的大湖欣赏了一会,然后羽飞烟提议,既然这里显然没有别的路了,只能先到湖对岸去看看。花痕这才发现,右手边不起眼的地方,一道简陋的木桥纵贯湖面,一直延伸到云雾深处……不,与其说那是桥,不如说是一根根用麻绳连在一起、漂在水面上的圆木,木头两侧覆满了青苔,中间却光秃秃的,显然经常有人从上面经过。
      ……好好建一座桥又能怎样!完全不想在那上面散步啊!
      花痕虽然没有恐水症,对自己的平衡力也颇有自信,但看着微波粼粼的湖水和随着风浪起起伏伏的“木桥”,她还是感到满心苦涩……是说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会有湖啊?
      就这样,三人鱼贯上桥,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六分钟后,雾气遮住了他们来时的路,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湖水,放眼望去简直有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忽然,羽飞烟手机一响,电子音效在一片死寂中显得特别吓人。
      “哈,沉星回我消息了。”他兴高采烈地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眉毛顿时上挑,“啊?”
      弓暗胸有成竹地评论:“我就知道她会说你是神经病。”
      羽飞烟没有说话,只将手机屏亮给另外俩人看。

      发信人:我的妹妹真的就有这么可爱!
      发信时间:20XX/10/19 13:57
      内容:

      你在玛蒂亚斯?帮我摘一片卡巴拉的叶子。
      PS:告示牌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羽飞烟抬头扫一眼面前两个人,“你们刚才看到什么告示牌了吗?”
      ……说正事前可以先吐槽一下你存储妹妹名字的方式吗?
      不祥的沉默持续了三秒钟。接着,羽飞烟迅速地低下头将照片放大至原始尺寸,从左下角开始搜寻,很快就找到了斜插在草丛中的木牌,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还是依稀能看出内容:

      【下午两点至两点半请勿上桥,多谢配合。
      卡巴拉水资源管理处关心您。】

      就在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手机屏右上角的电子钟称职地跳到了——14:00。
      说时迟,那时快。
      没有任何征兆,连所谓的“风云突变”都没有,只听一阵细密、急促的雨声“哗……”地从东方逼近,一眨眼,就从他们身上扫了过去。
      暴雨从天而降。
      花痕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什么“倾盆暴雨”“瓢泼大雨”之类的形容词全部弱爆了,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尼亚加拉瀑布的正下方——全身衣服在大雨降落的第一秒就湿透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雨珠砸得生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整个人感觉就像一只掉进水里的穿山甲。
      又过了至少五秒,她才稍微回过劲。
      “其实……”一开口,雨水就流进了嘴里,“……我带了伞的。”
      凌乱在暴雨中的幻术师搭档各自默默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三人默默对视几秒,默默转身,在这热带午后的对流雨中默默地继续前进,走了还不到十米,事情就变得更加不对劲了。
      脚下,湖水的水位正在明显上涨,“哗哗”几下就没过了膝盖,而前方,湖岸还看不到影子。
      “我说,”羽飞烟的语气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镇静,“你们两个都会游泳吗?”
      “会。”“不会。”花痕和弓暗的答案交叠在一起。
      羽飞烟瞬间疯了,“白痴暗你果然是白痴啊!身为花武怎么能不会游泳你告诉我!”
      “花武和游泳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金鱼藻。”
      “金鱼藻才不会游泳咧,人家是在水里呼吸。”
      没时间再让他们争论金鱼藻的生理机能了。
      羽飞烟瞥一眼已经快淹到腰上的湖水,果断抬头征询花痕的意见:“等下在对面汇合?”
      实际上,花痕脚下的圆木正在水下激烈地起伏摇晃,再加上上浮力的影响,她就快站不住了。她朝羽飞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屈膝潜进水里。
      嘈杂雨声霎时远去。
      冰凉湖水代替空气接管了她的生命,视野中只剩下一片深深浅浅的湖绿。
      潜下来才发现,湖水比她想象的还深,千奇百怪的光影缓缓流动在水中,湖底是生着水草的深色树皮,看来,这片“湖”其实是卡巴拉巨树顶上某个常年积雨的大凹洞。她身边,时而游过小鱼两三只,它们悠闲的样子配着头顶密集的雨点声,一时间竟烘托出了浪漫休闲的气氛。
      花痕一边暗暗吐槽自己不合时宜的放松心情,一边游向记忆里湖岸的方向。四肢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思绪不知不觉便跑远了。
      【……在卡巴拉的最上层,有一家著名的餐厅,名叫“饵食者”。这家店只做一种料理:蘑菇。餐厅的所有者、店长、厨师和侍者是同一个人——严格来说,这个人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但她和卡巴拉的主人交情很好,所以在树顶上占有一席之地。】
      轩梦那天是这么说的,这也是花痕等三人会千方百计爬到树顶的理由。“蘑菇”一词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但她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肺里的空气快要用光了,她摆动双腿打算浮上水面换口气。
      改换方向的一瞬,手臂上有点痒痒,原来是几条水草正从她身边飘过去。她没太在意,最后一次向下压水,暴雨敲打湖面的声音快速放大——
      身体上浮的速度却陡然减慢,最后,她停在了距湖面几公分的地方。
      一股从湖底传来的吸力在阻止她离开。
      “……?!”
      她试着又一次划水,身体上浮了少许。然而,伴随着“嗡”一声轰鸣,湖底的吸力骤然增强数倍,像有一台超强功率的吸尘器忽然开始运转。花痕悬浮在水中无凭无依,一下子就被紊乱的涡流裹挟着扯进了深水中。
      “呜……咕噜。”
      猝不及防之下,一口腥咸的湖水涌进嘴里,她赶紧闭住嘴,窒闷的感觉从气管向口鼻蔓延。她意识到,体内的氧气支撑不了多久了,可扯着她的吸力越来越强,她眼睁睁看着湖面上的光渐退渐远,茂密的水草浮荡着漫过了身体。
      ——水草……
      不祥的预感。
      她艰难地侧转视线,一条条纤长的匍匐茎映入眼帘,茎枝上密密生着细裂如丝的叶片,叶边挂着一只只带盖子的小口袋,许多口袋里沉积着黑褐色的谜样渣滓。
      就在她注目的同时,一只孑孓游过草丛,细足触动了盖子旁的纤毛。霎时间,扁平的口袋朝外膨胀,由此引发的吸力将孑孓推进袋中——呼,囊盖闭合,整个过程没用半秒钟。
      花痕的瞳孔骤然缩紧。缺氧与恐惧,让她眼前发黑。
      ——原来是……狸藻。
      狸藻——没有根,全株挂满捕虫囊,肉食性的沉水植物。
      被困的孑孓焦急地敲打着囊壁,可它的挣扎是徒劳的。很快,它就会被狸藻的消化液变成一撮黑褐色的残渣。
      隐隐预感到自己的下场,花痕用力划动四肢,微弱的浮力被湖底庞大的吸力轻而易举地抵消。她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水草,可无根的狸藻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固着力量。
      下沉,持续地下沉。
      ——这样下去就糟了。
      血液开始呼唤氧气,像一群吼叫着要求食物的暴民。
      身体被涡流推搡着打了个滚,黑暗的湖底闯入视野——可却有一个“洞”,比湖底还要深、还要暗。
      那是一只张开的“口袋”——狸藻的捕虫囊。
      变异的巨大口径,吞噬人类绰绰有余。
      水流被那巨型口袋扩张时产生的强大吸力搅得纷乱,花痕被卷在乱流里,不停翻滚着朝捕虫囊跌落,身边翻搅着即将和她一起遭殃的水草、泥巴、小鱼与浮游生物。
      心脏撞击胸腔的频率逐分加快,徒劳地试图输出更多血液向全身供氧。
      ——不能再往下沉……啊!
      光线骤暗,身体被扯进了“洞”里。
      在求生欲的支配下,她一把抓住捕虫囊的边缘,可那里滑得惊人,手还没抓紧就又滑脱了。下一瞬,捕虫囊的盖子轰然闭合。
      吸力消失了。肮脏、紊乱的水流冲撞着她的皮肤。
      她被困在了狸藻的“胃”里。
      视野中开始出现明明暗暗的黑点,像是一只又一只的孑孓在眼前乱晃。
      口、鼻交界处,窒息感剧烈地燃烧。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被困在这种地方。
      她摸索着游到捕虫囊的入口,用力掀动囊盖——纹丝不动。于是,她侧过身用脊背抵住囊壁借力,再次试着掀开盖子,背上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她条件反射地弹开,转身,尽管眼前金星乱冒,她还是看到了——从囊璧上一滴滴缓慢渗出的粘稠酸液。
      “!!”
      更多的酸液正从四周渗出、融进水里。她一手捂着口鼻,免得自己受不了缺氧的痛苦吞下毒水,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推盖子。然而,两只手都推不开的囊盖,现在怎么可能被一只手推开?她只觉心脏猛烈锤击着胸腔,耳膜与气管都痛得像要爆炸,全身肌肉越来越不听使唤,手臂的力量疾速流失,视野被黑点大口蚕食——
      意识开始涣散。
      轰隆……
      ——什么声音?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氧气。
      轰隆……轰隆……轰隆……
      ——恐怕……出不去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还能再坚持三秒吧?
      (不想死。)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失焦的眼神深处,隐隐浮现出异样的惨白。
      ——两秒。
      (还有没来得及辨明的情绪。没来得及见到的人。)
      轰隆轰隆隆隆隆隆隆……
      扭曲的微笑在嘴角不时闪现。
      ——一秒。
      (没来得及实现的……未来。)
      隆隆隆隆隆……
      皮肤下白光流转。
      ——结束了。
      意识荡远的一瞬,耳朵捕捉到了来自体内的最后响声——血液暴沸的轰鸣。
      …………………………隆!
      捕虫囊中的湖水翻起了不安的波纹。
      水流声、水草呼吸声、遥远的暴雨声……杂乱的交响中,混入了植物拔节生长般的一连串脆响。
      “喀拉拉拉拉拉……”
      一开始很轻,却很快由弱渐强,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
      与世隔绝的深水中,“某种妖物”终于得以肆意伸张自我。
      ——朝着不可收拾的“前方”、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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