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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067 血溅 ...

  •   同一天夜里,稍早些时候,蒲月市市郊,花家大宅中的战技课程刚刚结束。
      “痕小姐,您的进步很快。刀这种武器,或许意外地非常适合您。”花千骨朝着正取下护具的少女深深弯腰,恭谨地说:“今晚辛苦您了,回学校的路上请您多加小心。”
      花痕道谢后,拎起装木刀的布袋正要推门,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
      “痕小姐,有件事,在下左思右想,还是认为有必要向您确认。”
      对方严肃的态度让花痕稍感紧张,不由得放下刀回身,严阵以待:“是,您请说。”
      “那在下便僭越了。”花千骨垂下视线,缓声道,“痕小姐,您几次三番提到的,名唤‘夜莺’的少年,他是否对痕小姐您抱持着不当的期待?”
      “!”
      心脏猛烈地撞上了胸腔。花痕沉默了十几秒,终于下定决心,坦然开口:
      “夜最渴望的武器是‘霜降之钢’,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当的期待。”
      管家的长眉末梢微微晃动了一下。
      有那么几个瞬间,花痕清楚地感到,某种强烈的、近乎悲伤的情感汹涌在管家的身体中,这实在太反常了,差点吓到她。可只一眨眼,那罕见的情感波浪就消失了。花千骨用一如既往的简洁态度说:“既然痕小姐您并没有感到不妥,那应该是在下多心了,还望您不要将在下的无礼放在心上。”
      花痕还想说点什么,她想问管家刚才那激烈的心情是不是她的错觉。但是,这么虚无缥缈的问题实在难以启齿,她只好点点头,转身推门离开。
      门与轨道摩擦的声音里,叠加着隐约的话音。
      “……您和您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
      花痕猛然回头,却只能看到管家躬身行礼时一丝不苟的发髻。
      过了很久,她轻轻摇了摇头。
      毫无来由地,丝丝恐惧在血液中弥漫开来,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任何事——如果说,世界上竟真的曾存在过那样一个人的话。

      半小时后,月渡学园武战系,花痕踏着微弱的光独自走向宿舍。
      花千骨的话音仍然回荡在脑海中。
      ——对您抱持着不当的期待。
      ——不当的期待。
      ……不对。
      并不认为那期待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打从一开始……或者从比她认为的“一开始”还要久远之前,夜就在全心渴望着“霜降之钢”,这份坚定不移让人无法加以指责。
      (真的吗?)
      若说有谁行为不当,那大概是无法成为“霜降之钢”、甚至无法成为任何武器……任何正常武器的她。
      (为什么非得回应他的期待?)
      (如果世界上有确定无疑的“霜降之钢”存在,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吧?)
      没有什么不当。
      (他期待的,只是你身为龙舌兰的“前景”而已。)
      ……不!不要被黑曜石的异常梦境影响了,花匠对于武器的期待,当然不仅仅是“意图利用”那么简单。
      正心乱如麻时,全身突然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战栗,心脏被不祥的寒冷一把攫住。
      条件反射地,她抬起视线,望向身边教学楼……黑漆漆的窗户。
      就在她瞩目的这一瞬——
      “喀嚓!”
      窗玻璃整扇破碎,玻璃渣像水珠一样四散溅开。
      有一个人和碎玻璃一起飞出了窗口。
      这一幕实在太超现实,花痕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只能呆呆看着而已。
      啪嗒,一滴液体从天而降,落在她额头中央,随即缓缓下滑,拉出一道笔直的、暗红色的细线。
      液体滑到眉间时,从窗口里飞出来的人开始下坠。
      滑到鼻梁顶端时,她听到了那人身边鼓动的风声。
      滑到鼻尖时,她看到了在那人衬衫上迅速蔓延着的大片血迹。
      接着。
      “………………轰!!”
      血人像陨石一样猛撞进花圃中,激起一片灰尘与枯叶,土层翻动、树枝断裂的声音“喀啦啦”响成一串。在这片混乱嘈杂之中,“咣当”,金属撞击地面的清脆音色分外突出。花痕僵硬地侧转脖子,看见了那一声脆响的来源。
      微带弯弧的长刀,像废弃物一样躺在石板路中央。
      紫色瞳仁骤然收缩,牙缝间漏出了难以置信的唤声。
      “……夜。”
      想要往前,想要看清花圃中血人的面孔,想要去确认那人是生是死。
      想要往前。
      必须往前。
      但是,双脚被恐惧牢牢钉在原地,连半寸也无法移动。
      口腔里有血液的腥咸味弥漫开来,一如心脏中扩散着的、冰冷的恐惧。
      害怕即将面对的“结果”或“事实”,会让她坠进无解的孤独。
      长刀安静地躺在路中央,清澈的反光持续刺激她的眼睛。耳朵“嗡嗡”作响,血液挤压耳膜的声音里,混杂着她不断的、不愿相信的喃喃声。
      “……夜……夜……”
      “你太依赖他了,龙舌兰。”
      沉厚的青年嗓音从小径彼端传来。花痕倏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巨人般高大的男性身姿,他手臂上的肌肉蕴藏着可怕的破坏力,根根硬发朝后直竖,黑影中的双眼犹如凝固的岩浆。
      青年的右臂上,环绕着匪夷所思的武器。
      幽绿色长鞭一圈圈盘绕,散发出毒蛇一般扭曲、险恶的气息。鞭身上有粘稠的树汁不断往下滴,将石板腐蚀出点点深色焦痕。
      青年于暗中直视着花痕的眼睛,淡淡道:“而他则一直在娇惯你,这就是你作为花武不能成长的最大原因。你们的实力差距太悬殊,这样下去谁都不可能有未来。以前辈的身份,洒家奉劝你们——”
      幽冷的光在青年眼中一掠而过。
      “——早点分开为好。”
      全身血液倏然升温,声音比思绪更快被点燃。
      “不准你这么说他!”花痕的右脚向前移动了一步。
      “虽说你很弱,但夜莺也相当让洒家失望。”青年置若罔闻地说,“洒家本以为,能两下打败安德海的男人,至少不会在洒家与苏西洛手下输得太难看才对,结果——”
      怒火灼断了视神经。
      判断出夜莺是被对面的青年所重伤,这一瞬间,除了视野中央的刀光,花痕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怒吼一声,蓦然拔腿冲向前方。
      树影在视界两边朝后飞掠。
      重心微偏,右手一把抄起石径上的刀。
      步速毫无迟滞,两手握住刀柄,刀尖朝下用力刺向地面。
      借着奔跑与下刺的力量,整个人向前空翻跃起,紧握手中的刀在半空中划出了车轮形的光轨。
      翻滚整圈后,她高高举起刀,下坠的加速度、长刀下斩的力度,叠加在一起,朝着那名青年的脑门猛力劈落!
      面对迅猛的攻势,青年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两根手指一晃,竟然稳稳夹住了高速下斩的刀刃!
      他的话音像从没被打断过一样平稳地继续,“——他连三招都撑不过。至于你,恐怕连尝试一下的价值都没有。”
      “……不能原谅。”咬牙切齿的嘶哑声音。
      “是么?让你如此愤怒的,是夜莺被洒家打伤,还是自己受到了侮辱?等你想清楚这个问题,才有资格朝洒家挥刀。现在的你,不过是——”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
      沙哑的吐字越来越快。刀刃骤然下压三分,一缕鲜血从青年指缝间渗了出来。
      青年表情一动,他抬起视线,看向握刀的少女。
      双眼中的岩浆色骤然动摇。
      ——那是……什么?
      惨白金属从少女左侧的发际线开始朝下蔓延,一分分覆上了她的额头、鼻梁、眼睑。
      “不能原谅……”她的嘴唇不断翕动,右眼中燃烧着浓紫色的清澈怒火,左眼却已被液体般的白色金属所侵蚀,连左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妖邪的微笑不时闪现。
      与武器共用的共感空间里,传来了苏西洛兴味高昂的叫声:“噢噢,帝释坤,龙舌兰的幼女居然有这样的一面。我喜欢现在的她。”
      ——被你欣赏并非好事,苏西洛。
      帝释坤的眼睛眯紧了。眼看花痕脸上金属化的程度越来越深,他果断地一把抓住刀刃,罔顾被刀锋割破的手掌,猛然发力将刀从花痕手中夺过来,轻轻一抛,转而自己握住了刀柄。
      长刀在半空有一刹的停留。
      紧接着,他毫不留情地向下挥刀。刀尖贯穿花痕的左肩,力度不减继续往下,一眨眼便“轰隆”一声刺进了地面。
      “啊啊啊啊——”
      惨叫撕裂夜色。
      剧烈的疼痛钻进身体,少女脸上蔓延着的惨白金属顿时凝滞,随即迅速朝内收缩,像幻觉一样消失了。她被刀钉在地上,因疼痛而抽搐扭动,可每动一下,被刀刃贯穿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裂性的痛楚,只能尽量维持身体静止以免加重伤害。这种矛盾带来的痛苦让她在短暂的几秒内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只有怒火仍在熊熊燃烧。
      她狠狠瞪着帝释坤与刚刚恢复人形的苏西洛,要把这两张脸烙印在大脑记忆力最好的地方。帝释坤没有再口出轻视之词,却也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
      苏西洛幸灾乐祸地说:“这次你可是被人认真记恨了,帝释坤。”
      帝释坤凝视着少女的眼睛——那双染血的紫晶色眼睛,半晌,忽然说:“不,苏西洛,她被愤怒蒙蔽了心智,满心以为自己憎恨的是洒家,实际情形并非如此。”
      “我完全无法认同你的观点,帝释坤。你已经害得我也被她恨上了。”
      “记恨你倒是应该。”
      “我强烈要求将此事作为待议事项No.2814加以商讨。”
      “随你。”
      帝释坤最后看花痕一眼,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了。苏西洛用尖利的指甲轻轻一推眼镜,带着叵测的诡笑随之而去。
      那两道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的一瞬,花痕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她挣扎着抬起右手,翻身紧握刀柄,咬紧牙关用力向上拔刀。
      “……唔啊!”她没忍住,在疼痛侵袭下发出了呻吟声,深深插进地下的刀却纹丝不动。她深呼吸两次,再次使劲一拔,这次刀尖传来了松动的触感,可锋利的刃与肌肉摩擦,痛楚瞬间又强烈了好几倍。
      就这样,她在不断的忍痛与拔刀间挣扎了十几分钟,终于——“噗嗤”,刀尖带着飞溅而出的血花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用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回走一段捡起手机,维持着最后的镇静拨通了刚开学时羽飞烟硬塞给她的、紫佛手伤病院的急救电话。
      挂上电话后,被怒火和担忧勉强压制的恐惧,瞬间卷土重来。
      身体异常僵硬,还是要强迫自己将脸扭向惨遭破坏的花圃。目光不停留地扫过残断的灌木,扫过翻开的泥土,直到——与血泊中的那张苍白面孔狭路相逢。
      没经过任何一条神经的允许,眼泪径直就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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