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剑声-玄冥氏X朝天骄》求影藏心

12、别离

　　落红离枝，意琦行看著飘零的落蕊，听著秦假仙的复述，默然无声。第一次，有了恍然心死的感觉。

　　1.第一次见到朝天骄那年，他十五岁。

　　在战云界，十五岁的男子，已经具备了征战的资格。那一年，他在云师的安排下，随战云界凤座大军出征。

　　战场之上，他浴血累累，毫不退让，浓稠的鲜血污了他的脸，唯独剩下那双眼睛，清寒得令人心惊。

　　他害怕，怕得发抖，每杀一个人，每一滴溅落的鲜血，都烫得令人发慌。

　　然而他没有停顿，眼前晃过的，是亲人惨死、天伦梦碎的景像，这些印在脑海中的残像，就好像一把架在颈上的刀，逼得他已然发疯。

　　他不记得自己被砍了多少刀，疼痛在极度恐惧之下被吞噬殆尽，他从濒死的线上挣扎过来，睁开眼时，就看到了朝天骄。

　　朝天骄半跪在地上，被鲜血染红的发帘垂落，遮盖住了大部分的脸，隐约透露的视线，瞬也不瞬地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察觉异状，朝天骄淡淡瞥了他一眼。

　　这极普通的一瞥，他却如惊鸟一般，目中有了几分惊惧。

　　为防腐化，清理伤口时，须匀上一层盐。

　　"姐，轻一点。"御宇看著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有点於心不忍。

　　"准备一盆清水，吾替他清洗伤口。"朝天骄头也未抬。

　　剧烈疼痛席卷而来，他垂著头，默然无言。

　　"如果实在难受，可以抱著我。"朝天骄淡淡道。

　　他心头一震，心酸的感觉蓦然漫上心间。

　　将头埋在朝天骄臂弯内，恐惧的情感逐渐驱散，心头阴霾渐渐回淡，九年来，他第一次流了泪。

　　那时，他就发誓，他要一生守护这个人。

　　2.后来，朝天骄将他带回了云宫。

　　云宫之侧，便是魔神封海。

　　无意间，他误入了魔神封海，及至寻路出来时，他就看到了面罩寒霜的朝天骄。

　　朝天骄带著他来到龙尊面前，卸下凤盔，自请同罪严惩，软禁一月。

　　他记得朝天骄的眼神依旧淡而清冷，"有些东西，必须要由他自己来承担。"

　　3.再往后，战云界资源紧缺，绝代天骄负伤而归，战云界意见指向入侵苦境，掠取资源。

　　那时，接到进攻命令的他，攥著商议结果那一张薄薄的纸，久久没有出声。

　　朝天骄看出了他的抗拒，却只是看著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清亮明澈，却一直冷漠镇定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他心头一颤，逼迫自己正面迎上那道目光。

　　朝天骄看了他很久，他以倔强的姿态回应，那双眼睛，忽而又有了初见之时寒意逼人的清光。

　　他不知为什麽自己会这样，只记得在苦境落败的那一刻，鲜血溅目，那个仿佛照影一般的孩童，就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著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破碎凋零。这种感觉，就像记忆中未曾消散的梦魇，反反复复，要将人折磨逼疯。

　　他攥紧拳头，指甲不知不觉间陷进了肉里。

　　恍然间，他听见朝天骄淡淡道:"你该正视自己的责任，绝代天骄。"

　　不知为何，这句话，竟让他觉得心头微酸。

　　责任，告诉我说，征战的责任吗？

　　他很想问朝天骄，但他终究什麽也没有说。

　　朝天骄再未看他一眼。

　　"配合巨魔神，由你负责。"

　　4.再后来，四奇观之首在圣池内联手操纵阴元控制巨魔神，意外与六妖交战，致使晶元脱落。他鬼使神差般，在晶元脱离的一瞬间，夺取晶元，并在魔神石化的瞬间，将晶元封在石封表面。

　　以后的漫长时间，他再也没有回到过战云界。

　　直到朋友离别、御宇天骄为他而死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有些东西，是永远避不开的。

　　5.在非马梦衢的日子，记忆像潮水一般席卷脑海，意识混沌中，他想起三骄结义的那一天，想起战云绶阶的那一天，受命进攻那一天。过去一幕幕历历眼前，这时候，他才会注意到一些以往被自己忽略的点。

　　比如朝天骄用御宇准备的清水替他洗去脸上污泥血迹，那份目不转睛的认真；比如当天之厉占用他的躯体时，朝天骄一再容忍，即便真正动到了战云界的根本，她却依然未下杀手，给了"他"逃离的机会。

　　比如那一次变调。

　　那麼坚强的人，将所有情绪埋藏心底，以超乎寻常的理智和冷静做出最有利的抉择。在这之中，掺杂不得一点人心。

　　朝天骄的冀愿，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只是那时候，责任对他而言还没有那麼沉重，他还有余力去思考、去选择。

　　他有时候也会想到一些无干的东西，比如软禁那一次，按照战云界重罪严惩，无人送食。玄冥氏来过，朝天骄将玄冥氏所赠礼盒带给他，打开来，桃花酥陈列了满满一盒。朝天骄严守规制，一月粒米未进，全凭修为。而那盒桃花酥，他吃了整整两个月。

　　比如，澡雪和蝶杀。神兵受赠战云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蝶杀。那是一柄并不十分耀眼的武器，古朴而精致，刃柄饰著一只栩栩如生的凤蝶，蝶翼下，系著一枚黄铜铃铛。

　　每一次在战场之上，耳边回响的细碎铃声，仿佛告诉身边的人，她就在这，就在身边。

　　他在睡梦中，微微勾起了唇角。

　　细碎的铃声回荡在耳边，不同于记忆中的嘈杂混沌，清泠的铃音让他浑身一震，蓦然睁开了眼睛。

　　朝天骄正站在床边看著他，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眸裏，融有几分疲倦，"你醒了。"

　　"嗯。"

　　他目不转睛看著朝天骄，在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看见了欣慰的神色。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朝天骄。

　　6.战云残迹，在风团雾月笼罩下，血腥不复，只余断链残锁，在烟月下，重重延绵。

　　意琦行抚上石碑，寒凉触感，令指尖片刻瑟缩。

　　稍顿，剑随意动，碑身尘石簌簌而下，自成一卷——

　　此心永共战云舟，直伴江湖潮水头。
　　昨夕瘴烟雪融尽，月明同上凤凄楼。

　　他不同了，他一心守护的人，却已不在了。

　　"你消灭魔神之祸的心愿，意琦行会铭记在心。"

　　抬眼看月，一泓明月，故人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