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正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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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有云：一月踏雪寻诗,烹茶观雪,吟诗作乐。二月寒夜寻梅,赏灯猜谜。三月闲厅对弈。四月曲池荡千,芳草欢嬉。五月韵华斗丽,芬芳满园。六月池亭赏鱼,池边竹林飒飒作响。七月菏塘采莲,泛舟湖上。八月桐荫乞巧。九月琼台赏月。十月深秋赏菊。十一月文阁刺绣。十二月围炉博古。
月份不同，所做的风雅趣事也不同。
如今是五月，时而阴雨连绵，时而艳阳高照，这样的天气，像是稚龄小儿般任性天真。
幸而雨从来淅淅沥沥温柔连绵，日光也尚存柔和气息，不致令人感觉灼热难耐。因此萧寒是喜欢这节气的。
风过之时，有清爽草木香。
“一直想问，你身上这淡淡香气从何而来？”
对弈之中时有简短对话，萧寒沉吟少时，落下手中棋子答：“这是盔沉香。”
轮到南筠尘落子，棋子落到棋盘上时有轻微声响：“盔沉香？你喜欢用这香熏衣？”
“并非如此。”因为凝神对弈，所以纵使对答都简短，也难免进行的缓慢。
对着棋盘思索半晌，显然南筠尘棋力不弱于他，因此每一局都不得不思前想后方才落子：“我房中常年燃着此香，或许是时日长了也就沾染在身上。”
南筠尘了悟。
下棋是耗费心力的事情，尤其是两人棋力相当，每每过招都觉得暗藏刀光剑影。
两局过后，收了棋盘，外头正是日头西斜。
有风澹澹起。
“说是邀你赏花对弈——下起棋来却忘了时辰，不过看这天光，鸢尾想来还开着。”南筠尘和萧寒在游廊缓步而行，廊下种着茂盛牡丹和芍药。
此时正是各种花儿争奇斗艳的时候，尽管暮色已起，仍拦不住那股浓艳富贵的花色。
大朵的牡丹芍药，看起来极热闹讨喜。萧寒不经意低头，发觉自己脚边木廊花纹缝隙里不知怎么缠进了一朵芍药花苞——那花苞是柔嫩浅黄，看起来娇弱无力。他撩起长衫蹲下，轻柔解开缠绕，送花苞回那热闹喧嚣的廊下园子里去。
南筠尘在前面几步处停步，回首便见暮色之中，有一人眉眼温柔，手里捧着浅黄色花苞，简直像极画中人。
思绪稍稍乱了一下。
萧寒看那娇弱花苞完好无损脱离缠绕，长身站起。
南筠尘站着，耳边是鞋底摩擦过木质长廊时轻轻的声响。
萧寒不知所以，向南筠尘走来。
那一瞬，居然有莫名心动。
实在不可思议——久经风月的南筠尘在萧寒逐渐靠近的影子里轻轻笑了。
鸢尾确实还开着。
鸢尾不同于牡丹芍药那样华贵艳丽，也不同于墨竹清菊那样避人离世，更不若藩国进贡的奇花异草那样难得一见。
鸢尾其实只是一种极普通的草木罢了。
萧寒喜欢，也不过是喜欢这份质朴随和、安宁平静而已。
南氏的园子确实精美绝伦，不过萧寒的情绪一直淡淡，似乎对种种开的正艳的花儿不以为意，直到走到湖边之时。
湖泊中水波粼粼，被风拂起一点波澜。
三三两两的淡蓝色鸢尾像是无心生长，自顾自枝繁叶茂。
清风，碧水，素花三两枝。
萧寒在清风送花香里回头对南筠尘颔首轻笑：“今日招待，萧某多谢盛情。”
南筠尘看得出来，萧寒这表情还是十分愉悦的。
“恕我唐突，以后，我称你为萧寒，你唤我筠尘可好？”
萧寒点头，模样看起来还是好的。
点到即止，南筠尘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人。
不过送萧寒离开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变出两三朵鸢尾花藏在袖里送给萧寒。
“回去拿清水养起来，大约也有两三日光景。”
萧寒大方收下，仍旧一句多谢。
“那么，告辞了，”萧寒说，鸢尾在手里轻轻晃动——“筠尘。”
南筠尘回：“古人折柳送别，今日南某不才，仅以鸢尾两三枝相赠，萧寒，再会。”
萧寒带着鸢尾回到家，叫桑染找来一只长颈瓶，添了清水插上花，随手摆在桌上，倒也别生情趣。
“哥，”萧逸冒出来，大爪子一伸就去碰鸢尾：“今天南筠尘把你找去做什么？”
萧寒啪的一下把萧逸的爪子打到一边去：“故作风雅。”
“啊？”萧逸没摸着，只好把手缩回来。
“虽然文绉绉的让人受不了，不过棋艺不差，他府里的鸢尾也开得好。”
“哥——”萧逸拖长了音叫他。
“叫也没用，”萧寒倒谨慎的很，“才拿回三枝，怎么也不能让你弄走。”
计谋被识破，萧逸只好放弃，转说其他：“明知道那人是附庸风雅，哥你又何必陪他浪费大好时间？”
“唔——”萧寒故意吊萧逸胃口。
萧逸以才思敏捷出名，但是鲜有人知的是，这位才子却在自己哥哥面前甘拜下风。
萧逸知道兄长的那点恶趣味又要发作，无奈，只好自动自觉送上门去：“小生愚笨，实在想不出，还请赐教——”
萧寒对自家弟弟这么上道的表现十分满意，金口一开：“故作风雅虽然惹人不悦，不过看人演戏也可以打发时间。”
萧逸这会也明白过来：“哥，你大约太闲了吧，若想看戏，戏班子有的是，何苦看别人假模假样？”
“你不懂，”萧寒手指扣起，在长颈瓶上轻轻一扣，声音清脆绵长：“南氏的戏，难得一见。况且那位南氏嫡子到底是何目的，总也该耐心些才看得清。”
舌头底下还压着一句话没吐出来，不过显然萧逸对这个哥哥也相知甚深：“哥，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作甚，不过是因为南府鸢尾花开正好还有人相陪对弈罢？”
“哎呀，”萧寒笑出声，“看穿不说穿——此乃君子之道。萧逸，你小人了。”
萧逸对自家哥哥间歇性发作的无赖行为视而不见：“南氏嫡子，呼风唤雨不敢说，只手遮天总也算得上，他对我们萧家能有什么目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萧寒一句俗语梗住萧逸：“虽然我也不知南筠尘的目的，不过他还会来的，放心。”
这话绝对没有冤枉南筠尘。
今日再见，南筠尘对萧寒的好感再次飙升，这次不仅仅是为了那白莲一般的容颜风送浮冰一般的嗓音，更多了几分对萧寒那宛若天成一般清凉剔透气质的倾慕。
原本以为只是一株白莲样貌的平凡花木，没想到内里居然也美好一如外在。
实在是，很合他的心意啊。
萧寒则淡淡的，纵然是亲弟弟萧逸也只看得出他这位哥哥大约心情是不错的，不过大半都该归功于南筠尘的一手好棋艺和淡蓝色鸢尾。
萧寒房里的鸢尾细心照料着，到了第四天还是免不得出现了败落之象。
虽然眼睁睁看着鲜花枯萎残存半点颜色于萧寒不是一件抒怀的事情，不过鸢尾难得，所以直到花瓣一片片扑在桌上，再无一点旧时亮色，萧寒才让旁人拿出去。
出人意料，倒是一向被众人冠以粗心大意的薄香起了点心思。
房里放这些新鲜花草不但令满屋空气为之一清，连生气都多了几分。只是鸢尾难买，也只好用旁的花草顶上。
于是萧寒的房里隔三差五就出现一些花儿来。
有修剪整齐漂漂亮亮的买来的花儿，也有一看就是随手在路边采下的零星碎花，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是一处风景，萧寒对此举并不阻碍，可知也是淡淡欢喜的。
后来不知怎的，连萧逸、老夫人和他们七个人自个儿的房里，也都多出这么一小丛花草来。
薄香也不知道是哪里采来这么多野花野草，山吹倒问过，只得了薄香一个得意洋洋的神情。
薄香是七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众人最骄纵宠爱的一个，就算自己个儿看不过去将薄香揪起来收拾一顿，也是断然不肯让外人动一个手指头的。不过只怕问遍桑染青碧山吹深绯千草浅葱，没有一个人肯承认就是。
这一日千草来报，他们手里那一单子黑帛所需的五倍子不够了，萧寒点头允了他们再去采买些。
想起自己的病症，不由得叫千草多买些回来：五倍子润肺止咳，他所用的药里素来少不得这一味。
然而令千草意外的是，跑遍镇上所有药店和鲜草铺子，居然到处都买不来一颗五倍子。
“五倍子啊，对不住，刚刚都被买走了呢。”
“小店是真的没有五倍子了，不过黄芪紫苏都还有，这些不要吗？”
“哎呦你不早说，五倍子今个儿卖得特别快，早上就没了呢。”
“……”
千草挨家问过去，得到的回答都相差无几。
“店家，”千草找到最后一家铺子问：“今儿的五倍子，都让什么人给买走了？”
“都在这儿呢！”有人洋洋得意的大声宣告。
千草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就知道是这么个东西捣乱：“宋隋贞，你捣什么乱呢？”
名为宋隋贞的男子看过去还不到弱冠，脸色却是欠扁至极：“就知道是你出来买五倍子！哈哈，终于栽在小爷我的手里了。”
千草无奈，冷眼等着宋隋贞接着说出目的。
“上回拼酒败给你，我实在心有不甘！”宋隋贞咬牙切齿，明明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生生被他败坏成妖魔鬼怪。
“我现在没空理你，”千草懒得客气，不过比起浅葱的毒舌已经算是有礼有据到了极点：“赶紧给我交出五倍子，我这边还忙着呢！”
宋隋贞用鼻子哼一声：“要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颜面何存？”
“好吧好吧，宋隋贞你到底想怎么样？”千草实在想速战速决，毕竟浅葱还在等他拿着五倍子回去。
“再和我比一次！”宋隋贞昂首挺胸。
千草叹息一声：就知道宋隋贞会说这个。
上次不过是跟着萧逸少爷出席了一个文人墨客之间附庸风雅的劳什子宴会，他替萧逸挡了不少酒，将一众人都给喝趴下了，趴下的人里不巧就有这个以酒量自傲的宋隋贞。
自此，宋隋贞就和他结下梁子了。
其实千草是真没有故意炫耀的意思，但是一众人不管是嫉妒萧逸的才华也好不满萧逸风头正劲也好，总之酒杯是一盏碰一盏的挤到萧逸面前，萧逸酒量实在不堪评断，千草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谁知道就这么得罪了宋隋贞。
“第一，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和你比。第二，我没义务也没必要跟你比。第三，”千草有点恶意的笑起来：“就凭你那点酒量，也不配和我比。”
宋隋贞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想了想，又平静下来：“反正你不跟我比，你就拿不到五倍子。”
千草好气又好笑：这人到底是有多少钱没地方花？只为了和他拼酒，就要把镇上的所有五倍子都给买下。
“好好，我可以和你比。”千草脑子转了一圈，这样说。
“不过口说无凭，宋隋贞，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拿出点诚意。这样吧，我原本需要二十斤五倍子，你先拿出一半给我算作诚意如何？”
宋隋贞张口就要答应，忽然又改了口：“一半太多，五斤！最多五斤！”
千草心下暗喜，偏偏装出勃然大怒的模样：“是你求着我要比，现在我答应你，你却又百般讲条件，算了，你还是找其他人比酒去吧！我是不奉陪了！”
千草一转身，眼看就要走。
“哎哎，你要是走了，五倍子可就拿不着了！”宋隋贞佯装不急的喊他。
“哼，”千草头也不回：“没有五倍子，大不了就不用！我就不信了，宋隋贞你还能把镇上明天后天卖的所有五倍子都给买下？”
宋隋贞一跺脚：“十斤就十斤！但是你答应了我，不能食言！”
千草这才回头瞥了宋隋贞一眼：“给我送到府上去！”
“你这是得寸进尺！”宋隋贞跳脚大骂。
千草冷下脸：“送不送？”
“……要不是看你酒量勉强还行，我才懒得理你这鸟事！”宋隋贞嘟囔几句到底服了软。
千草依旧冷着脸，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有宋隋贞这免费的十斤五倍子和免费劳力，还真省了不少事情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正章【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