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心》E

1、Part I

　　有种东西，叫做贝壳，你知道吗？
　　我的心，就好像贝壳一样。
　　紧紧闭着，不肯向外界开放。心里虽然孕育着纯洁美丽的珍珠，却从不打开心门。
　　除非哪一天，有人幸运的拾拣到这枚贝壳心……

　　十三岁以后，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身边的亲人只有爷爷。
　　爷爷是大公司的创始人，待她如珠如宝。
　　但，她常常想念一个人。

　　他的眼神冷冽，轻易不开口。两道浓眉飞扬，气势非凡。
　　认识她的时候，他十六岁，在一家中国餐馆做外送的小弟，打工又念书的辛苦生活他却甘之如饴。她猜想，他心中燃烧着一个伟大的梦想，虽然不曾说出来，眼神中时时会闪动着梦想的火焰。
　　一切都是注定。她救他一次，他再还她一次。失去父亲，与妹妹走失，她被全世界遗弃，他的手，在这一刻伸向她。
　　他用历年积蓄为她换回生命中最重要的证物，牵着她的手走到她爷爷面前，不夸张的说，改变她整个人生的，是他。
　　不是因为他帮她找到了富有的爷爷，令她沉醉的，是那双自肮脏小巷中伸过来的温暖的手。

　　爷爷答谢他的方式是，送他出国留学。
　　机场里，她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羞涩，然而坚定。她许下一个诺言，需用尽一生一世去兑现——
　　“等你回来，我要和你结婚。”
　　但是他没有回头。那个倔强而坚定的小男孩，只十六岁，却有着承担整个世界的宽阔背影。
　　她的眼泪，第一次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流下。

　　二

　　用十五年的时间想念一个人很危险，因为我再也忘不了他。

　　她以极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大学里，无数男生对这个眼睛非常漂亮、笑容偶尔恍惚的高个子女生兴趣浓厚，他们知道她家境不错，成绩一流，运动极佳，性格鲜明……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她有一颗贝壳心。

　　十五年，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写过三百四十一封信，寄出三十封，收到零封。
　　他从不回信。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那个陌生的地址是否在欺骗她：他可能根本不在那里，否则不会不理她……
　　她仍然持续的写信。快乐、悲伤，一点一滴自笔中流淌出来，袒露在信上。有时候寄，有时候不。最伤心的时候，她对着电话坐一整天，梦想着他会感知她的心痛，他会拿起听筒，轻轻地说一句：“你好吗？”
　　在不断失望的等待中，她终于明白，原来人生，没有奇迹。

　　妹妹与她失散了十五年。耗尽心力，仍然无处寻觅。
　　每每失望，便奋笔疾书。心中的伤痛统统记录下来，她想，有一天，总有一天，妹妹和他都会回到她身边。到那时，回顾从前的悲伤，便会觉得特别幸福。

　　三

　　我终于等到了他。

　　雨天。她在名店中神情恍惚的听店员殷勤介绍新款时装，“好，就是这件。”她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直到暮色降临。
　　站在店门口，入目是一束大得惊人的红玫瑰——是谁？错把赠送情人的花束轻轻放在她的白色马儿身上？
　　她走向那束花，不能自已地微笑。即使是个错误，也美丽得紧。
　　低头的那一瞬间，眼前人影晃动，再抬头，她的眼睛突然发亮——
　　他。是他。
　　袖手站着，一身白衣，微笑，半长发在微雨中仍桀骜不驯的飘飞。

　　她和他分立马儿两侧，细雨洒落在人肩上，发上，脸上。街上行人纷纷，暮色渐沉。
　　她侧脸微笑，心中感激莫名。

　　咖啡店里的畅谈、电梯间里的浅吻、人群中的默默相看……与他的好时光，竟单薄至此，并不能阻挡世俗的反感。
　　他开始疏远她，没有理由的疏远。电话不接听，不肯见面，不愿深谈。拒绝的姿态，明显之极。
　　她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苦候，但他不来。面对着一群青年才俊，处理着一堆议题，他意气风发，浑然不觉她的守候。
　　她所不知道的是，他，是不肯？抑或不能？

　　她终于问出那一句，忍了千百次，想了无数回，道出的，不过是千万人说过的话：
　　你，有别的人了？
　　“如果我说有，你是否不再痴缠？”
　　她无语。对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十三岁到二十八岁，她眼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你一直太过依赖我。”他又说。
　　是的，她承认。她的生命如此苍白，拥有的全部财产不过是他十五年前伸过来的那双手。

　　四

　　我的心渐渐关闭。
　　第一次关闭，是父亲去世之后，妹妹走失那天。
　　打开那道门的人，是他。
　　第二次关闭，是十五年前他头也不回踏上旅程的那一刻。
　　重启那道门的人，仍然是他。
　　每一次，他都只开个缝隙，向内窥视一阵，便决然离去。
　　而这第三次的关闭，还会有人开启它吗？

　　她考入爷爷的公司，被分配到他的手下。她第一天上班，而他，耳听众人的自我介绍，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直锁定在某个角落，偶尔露出神秘而快乐的微笑。
　　她沿着那目光看过去，一个身穿蓝色清洁服的年轻女孩子正专注而认真的擦拭办公室的玻璃门，一点一点的擦着，不时抿嘴笑一笑，似乎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
　　她可以不介意那个女孩子的事，她是谁？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他，从不曾笑得如此幸福。

　　又一次与他讨论结婚的问题，又一次不欢而散。
　　十五年前便已许下的诺言，她不曾听过他反对，但，他从前、现在都没有回答。
　　是？否？
　　她需要一个答案。
　　“你总是自作主张，令我很有负担。”
　　这是他的真心话？她不愿深想，待他下车，她发动引擎，情不自禁地朝他刚刚坐过的位子看过去——
　　他的手机？
　　去不去送……她想了很久。

　　五

　　我的贝壳心，连最后一丝缝隙也被他重重合上……

　　沿着走廊前行，左转，进大厅，再左转，拾级而上，走到第四步，一阵低语伴着笑声传来。
　　她怔住，不能置信地停步转头：是他，与那个女孩子对坐，畅谈，有时笑出声来。
　　真的是他吗？
　　她突然发现，虽然认识他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五年，真正了解他的人，绝不是她。
　　他从未给她机会令他开怀大笑，她犹记得有一晚，他坦白地说：“看你微笑，我却觉得你在哭。”
　　她无法否认。匮乏如她，常常陷入莫名的悲伤之中。虽然为了爷爷和自尊强自振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和最亲近最信赖的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手机突然响了。
　　她慌乱去关，铃声早已传遍整个大厅。他大步走来，一眼看见躲在柱子后面的她。
　　他唤她的名字，她不理，快步冲了出去，他在楼梯口拦住她，再叫她——
　　“不要过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他无奈，但是不肯解释。
　　“你说过，给彼此时间，却又让我看到这样的画面。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喜欢你。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她苦笑，梗着头颈，不敢面对他的眼睛。理智替她发言：“但是你不爱我，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沉默已经意味着一切。

　　她踯躅离去，步履蹒跚。
　　他阅读着她的背影，无法抑制的心痛。
　　是的，心痛。
　　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她已经注定要被他利用、被他伤害。
　　最最不该的，是她竟然真的爱上他……

　　六

　　爱上一个人，可能只需要一秒钟。
　　忘记一个人，计时单位也许是——光年。

　　她埋头工作，成绩斐然。
　　面对他时，她镇静，条理清晰的报告新的计划书中的内容。反应敏捷，令人叹服。
　　只是，她很少正视他的眼睛。

　　午休时分，她揉揉疲累的眼睛，漫步走进员工餐厅，打算来一杯可可和一份法式点心提提神，刚踏进门，迎面看见他和那个女孩子正坐在临窗的位子上聊天，两人都笑意盈盈，她心中一窒，转身就走，步子快得不能自控。
　　重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她俯身下去，将面孔藏在一堆文件夹里，深深埋着，不愿再抬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轻快，径直朝她走来。
　　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的问她：“不吃午饭吗？”
　　她不得已抬头，微笑，说：“不，我不饿。”
　　那个声音沉默下来，一个盒子被声音的主人放在桌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她才回头——
　　他的背影清瘦，有一丝倔强。走路的时候步子稳健，坚定。说话的声音亲切而不容置疑。
　　她从未认真看过这个人的脸。他跟她不同部门，工作上少有交集。
　　但是他很出名。听女同事们说，他是全公司最有分量的中级主管之一。性格内向，处事公平，感情上波澜不兴。

　　她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两块看起来非常可口的法式蛋糕，一小杯可可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