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陌桑

1、一抹尘埃

　　上篇

　　上海。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彼此的消失。每一次都是这样，疲惫的重复同一个梦。
　　两条孤独的鱼，
　　在海底，
　　彼此冷漠的对视着。
　　如此简单的害怕着，醒来后我无所适从。
　　我知道他们的痛苦是没有眼泪的恐惧。
　　我亦如此。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一个不容易愤怒的人，失去了血性，于是残存了麻木。
　　艾文是每次我在履历表上填写的名字，因此附加了男，汉族。我习惯了这种精神上流离失所的放逐，而惨白纸张上钢笔的印记也成了我唯一清醒的见证。
　　又是一个沉冗的梦，能回忆起来的只留了寸入肌肤噬血般的痛楚。我用力按了按头，企图摆脱梦给我带来的疼痛。长期的失眠使我的每根神经倍加敏感。
　　这么早起来了？
　　她半裸着上身，不耐烦的说，显然她是被我弄醒的。
　　她叫林如珊。
　　那年她大四，即将毕业，一直和我住在一起。她不喜欢同居这个字眼，她说彼此相爱就是全部。
　　上班去。我回了一句，没再理她，自己忙着。收拾好了。没和她打招呼，独自出去了。
　　一切已成了自以为是的习惯。
　　上海是我流离生活中索居的第七个城市，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毕业那年身上除了几张薄薄的简历和一包简单的衣服，一无所有。展转于几个城市之间，后来在人群涌动的黄昏暮色里，我来到了上海。
　　如珊是我来上海认识的第二个女孩，而那已经是来这个城市一年后的事情了。
　　上海的四月算不上是寒冷的时候，但非典的侵袭足以让人窒息。街上诡秘的冷清。血色的夕阳斜射下来，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惨白的小花。
　　我不知道我的血液里浸入了多少酒精，唯一的想法是麻痹自己。自我满足的依偎在一家商店的橱窗边上，蜷缩着，生怕灵魂突然从我的身体中剥离出去，然后灰飞烟灭。
　　我也喜欢夕阳中那种诡秘的红，那是生命。一连串的声音进入了我的耳朵。
　　面前站着一个女孩，球鞋熟悉中的劣质牛仔裤，不过配的是一件白色棉布上衣。长相还算清秀，不是我讨厌的那种。头发凌乱，没有化妆。
　　是血色的红，生命的结束。我随口而出。
　　一双纤细素白的手伸向了我。是开始也好，结束也好，我们都喜欢，进来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向了她。
　　我开始注意到，这是一家不大的店，很别致，经营服装，摆的全是国外品牌。
　　要咖啡么？我没有拒绝。
　　我们彼此对座着。她漫不经心的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她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她开始聊起了自己。这种情景好象电影胶片中一个人的独白，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聆听的道具。
　　我用不太清醒的神经捕捉到，她是一个北方的女孩，没有家人，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复旦大学大三的学生。他一直在这个店里打工，老板因为惧怕非典，躲到乡下去了 。店暂时由她管着。
　　说到这里，女孩略带了嘲笑的口吻。
　　你怕死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了我。
　　不知道。我转过头望着窗外。
　　她用嘴泯了泯已经凉了的咖啡。我喜欢这苦涩的味道，总是那么真实。
　　你呢？为什么喝酒。
　　酒的好喝正是因为它难喝，所以才喜欢。我被她感染着，渐渐的话多了起来。
　　我们谈了生命；谈了各自喜欢的电影；谈了我来上海之前流离失所的生活；谈了今天在杂志社里将电脑扔向主编被开除的经过。
　　她说她喜欢北方老家里的雪，喜欢一个人站在山上被雪花一片一片扎进皮肤刺痛的感觉。
　　她说有机会带我去北方看雪。
　　这是一个不属于她的城市，而我从她眼角的泪花中读出了她的孤独。
　　我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似乎看到一个人残余的影子。
　　已经到了深夜。我道了谢，转身离去了。没有说再见，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上海的夜总有另一番说不出的恐惧。
　　任由着不多的记忆，摸回到自己租来的寓所。那不是一间很大的房子，三十年代留下来的老式公寓。裸露着斑斑锈迹的墙体散发着霉菌的气味。
　　大量的酒精掺杂着咖啡并没有抵挡失眠的痛苦。顺手抓起了两片白色的安定灌了下去。不知道有多久，沉沉的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不去上班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大的轻松。收音机里散播着一个个被非典侵蚀的灵魂。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怜悯心，如此的麻木与不仁。
　　满屋堆放着换洗的衣服，CD碟片，干瘪的啤酒罐，一张女孩的黑白照片。我没有理会这些，开门出去了。
　　午后的南京路在某些人的眼里安详的像个孩子，而我并没有被感染多少。依稀记得早年有部电影里的台词：孩子是离上帝最近的人，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沉默的羔羊。

　　*

　　一个月后。
　　也是被酒精浸泡和被杂志社开除的一个月后。墙上的机械表秒针匆匆的追赶着分针，而我的心正慢慢的退化着。
　　我不习惯出门刻意寻找什么，只是想不停的走，累了双脚，才能给遗忘挤出些许的空间。
　　依然是那个橱窗，说不上为什么，推了门进去了。女孩带着默契的微笑仿佛知道我会来一样。我看着她没有说话。还是她开口了。
　　好些了么，你？
　　而我居然顺从的点了点头，而自己并不清楚，一如我为什么会来一样。
　　她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递给了我一罐，自己开了一个，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也喝起这个了？
　　酒的好喝不是因为它的难喝么。
　　我笑了笑。
　　原来你也会笑。她咽了一大口挤出了一句。笑确实是一件奢侈的东西。我黯然的说道。
　　我们彼此叠落着词句似乎正在寻找内心隐藏的东西。
　　也是在那一天，我开始了解了她。
　　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如珊，生在东北山区的一个小村子里。母亲生她的时候死了，父亲一手把她带大的。而后父亲也没有再娶别的女人。她知道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这一点可以从他提及母亲时闪烁的眼圈中可以看到。
　　在她眼中父亲是个倔强的男人，话不多，很努力的工作，劈柴，开垦田地。他只想让女儿有更好的生活。因此如珊有个美好的童年。她说她喜欢被父亲硬硬的胡子扎痛的感觉，喜欢骑在父亲背上跟着下田，然后自己蹲在田埂上看着父亲耕作。
　　他很少提及母亲，她只知道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她也经常半夜里听到一个苍老的男人的哭泣的声音而父亲手里始终拿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父亲从不给她看那张照片。她也只是偷偷的看过，那确实是一个陌生的美丽的女人。父亲的眼泪也是她童年唯一伤痛的记忆。她只想带父亲离开这里，因此她只能很努力的读书。
　　她的童年就这样在记忆中逝去了。
　　而她也开始了寄宿高中的生活，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她看着父亲一天天的再时间中老去。她和父亲的话也开始变的很少。她想上大学去南方念书。而学费始终是她无法向父亲启齿的话题。父亲看出了她的顾虑，劝她好好读书，他们一定会有钱去南方念书的。
　　如珊告诉我她想过放弃，一直就这样陪在父亲身边，直到生命终结。可是，她想到父亲拿着母亲的照片痛苦的样子，她的心在喋血。她不知道怎样去改变这样的生活，读书成了她的全部。
　　是2000年的8月，她拿到了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她没有露出多大的笑容，匆匆的回家了，因为她已经两个月没见到父亲了。
　　家里没有人，如珊一个人坐在屋里等父亲，怀里始终揣着那份通知书。后来不知不觉谁着了。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她开始焦虑起来。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留过她一个人在家过夜。她下了山，连忙去村子里打听。
　　当她被告知前不久父亲参与了一起贩毒大案拒捕失踪的消息，整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承受这样的打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家里。孤独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害怕。她伏在门边像小时侯等父亲从田里回来一样等他。那也成了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
　　黑夜如漆。门开了，父亲像干完农活一样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点的慌张。如珊再也坐不住了，扑了过去。
　　珊,坚强些，原谅爸爸，以后我不在了，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读书，爸爸爱你……
　　话没落音，几个警察冲了进来将父亲按倒在地。她疯狂的叫喊着，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还是被拦了下来。父亲被带走了，此时她是那样的无助，而那却成了和父亲最后的见面。
　　如珊说这段的时候是低着头的。我下意识的搂过她的身体，她在我怀里浑身发抖，不出声的抽泣着。泪水打在我的衣服上很快湿透了。我伸出手，轻轻的抚摩着她。她说她好久没有哭过了。
　　后来她去过重犯监狱，可父亲却没有见她。她知道父亲不想让她看到这样子。她并不恨他。
　　再后来法院以贩卖大量□□判处父亲死刑立即执行。执行死刑那天，她没有去，她明白父亲是不想让她去的。她选择了逃避。
　　过了不久一个陌生的男人交给了她三万元现金，说这是她父亲托他给她的。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如珊告诉我，那段时间她陷入了绝望。眼泪也是在那个时候流干了。后来她忘记了哭。
　　如珊就这样离开了。而上海的一切却是陌生的。
　　她安顿好了一切，将剩下的钱存进了银行。她说她不敢再面对剩下的钱，那只是父亲暗红的血液。她只想和父亲在一起。
　　于是，她开始变得厌学。经常游离于城市的打工赚钱的生活。她说自己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物质化的女人，那样可以封存破碎的生活，至少不再绝望。
　　她是个孤独的女人。
　　然后她遇见了同样孤独的我。
　　我们彼此拥抱着温暖着对方湿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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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天我想我该写点什么了。可是我苦于自己的心，我不知道从哪里下笔。我并不是一个很会写作的人，所以一直到了今天。我是一个物质化的人。人或多或少都是有双重性格的，所以我写的这个故事可能并不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但是在潜意识里的自我就有可能会那样做。如果能发生共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先人说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我读的书很少，走了路也不多，所以文字水平更有限。有些更甚编造了一些短语，就当给新华字典添点乱吧。仅以此献给即将爱我和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