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清幻(清宫）》雨非语

10、第9章

　　那个被我从水中救起的小丫头叫落晨。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因为只要一提到那个家，她的视线就会很不自然的向天上飘，我知道她是怕掉下眼泪来。
　　她的额娘只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大院子中的一个普通小丫鬟，却在她出生后不久便莫名其妙的去世了。她阿玛从来都不在乎她，甚至都不正眼瞧她，院子里随便哪个丫鬟奴才都可以给她气受。所以只能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虽是作为秀女入宫，但没有人帮她打点，所以也只在御花园得了个打扫的职位，每天依旧是要看管事公公的脸色的。
　　逆来顺受，没关系，这是她的强项，黑暗的童年压抑了她对未来所有的美好幻想。
　　只是一具没有了灵魂没有了对外界的感知的躯壳，机械的……活着。
　　但她还有一点点尚未泯灭的幻想。
　　所以，看着管事公公丑恶扭曲变态的嘴脸，她突然觉得她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没人会在乎她的死活。
　　第一次，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滑过她的脸颊。
　　她看不见未来，看不见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于是，她选择了离开。
　　十五岁，花样的年华。却又是怎样的生活才能让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历尽了沧桑？

　　坐在树下，我这样想着。
　　风掠过，扬起几缕发丝，吹皱了单薄的衣衫。
　　枯黄的树叶在风中不甘心的扭了几下，才打着旋儿落下来，砸在我头上。
　　往常的午后，八阿哥总是会来找我骑马的。
　　不愿去也不行，因为这是老康亲自发的话。我需要学骑马，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便宜了舒舒那家伙。
　　本以为康熙会让精于骑射的十三教我，却没想到，来人竟是八阿哥。
　　和每本书上说的一样，他看起来有些单薄。
　　我没把他当回事儿，也许是康熙认为教我这样的，一般水平的人就完全可以应付吧？
　　但我错了。
　　苦笑。
　　我怎么忘记了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随康熙亲征葛尔丹呢？
　　不表现，不代表不会。
　　马场上的挥洒自如，豪气万千让我看到了另一个胤禩。
　　然后，他会细致地为我讲解骑马的每一个要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体贴。
　　他像哥哥爱护妹妹一样把我捧在手心儿里，我就像妹妹信任哥哥一样扬起脸冲他微笑。
　　我一直以为可以把他当哥哥一样依靠，可是我好像又错了。
　　当他看着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深邃时，我便隐约意识到自己错了。
　　若要说我最吸引别人的，大概要算这副皮囊了。虽然不是自己的，虽然不想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我已经尽力了。衣服只穿素色，耳上只带两个小小的银环，发饰只有一只样式最朴素的簪子或是一根丝带。但这样似乎丝毫不影响这张脸的魅力。
　　我曾经问过他：“你觉得我很漂亮么？”
　　胤禩一愣，随后有些宠溺的对我说：“小傻瓜，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我想了想，又问道：“是因为我长得美吗？”
　　胤禩看着我，陷入沉思。良久，才认真地说：“再美的脸，若没有灵魂也会显得空洞。”
　　我骇然。
　　有谁能告诉我如何掩饰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美？
　　八阿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八贤王，他的历史我了如指掌。所以，我应该离他远一点的，不是么？
　　抚了抚身旁的两柄剑，一个绝好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剑身，就靠你了。
　　忽然感到两道视线射到我身上……
　　我心中一凛。
　　是谁？

　　八阿哥远远的望着树荫下的一抹素白，眼神迷离，不知不觉中似有些痴了。
　　没错，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美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他如同受到了蛊惑般无法移开眼。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他瞬时被一种不同于秋日的萧瑟的清凉笼罩。
　　三根冰如冷玉纤细修长的手指锁住八阿哥的喉咙。
　　风一般的速度，八阿哥下意识的向后仰，却没想到来人的速度如此之快，他甚至没有看清那白衣人是如何从他身前绕到身后的。
　　难不成宫里进刺客了？他的心开始往下沉。
　　等一下！
　　紫茹！！
　　他慌忙的向树下看去，却哪里还有紫茹的影子？
　　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他的心从没有这样慌乱。
　　突然身后一声低呼，锁在他喉咙上的手指已经拿走，一个纤细的白色身影已经盈盈跪在他脚下。
　　没有风，她的衣衫却漾起一层细密的涟漪。螓首半垂，露出一段光洁如玉的脖颈。

　　我承认我此时真的很害怕，因为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栗，我的声音带着不同于往日平和低柔的颤抖：“紫茹该死，紫茹误以为八贝勒是刺客，所以才……啊！”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双手臂从地上捞了起来，然后被某人紧紧的箍在怀里。
　　“茹儿你没事就好。”
　　我被头顶突然炸响的一句话砸晕了，良久才想起自己是被八阿哥抱在怀里。尴尬的推开他，很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咳，八贝勒找紫茹有什么事儿？”
　　八阿哥的脸上忽然快速的闪过一抹淡淡的红晕：“我……”
　　“啊！对了！”我打了一个响指，“是骑马对不对？瞧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八阿哥笑了笑：“那就快走吧。”
　　“可是人家最近很无聊诶。”我近似于耍赖的晃晃脑袋，“不如我们比剑吧！比完再去也不迟啊。”
　　说完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就塞给她一把剑，自己向后则退开十步。
　　八阿哥神色复杂的望着手中多出的剑，暗自好整以暇，提剑闲然一立。
　　他全身无意识的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气势，阳光的笼罩下，周身泛起一层淡泊如雾的光晕。胳膊动了动，将我塞给他的长剑随手横在胸前。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的打量他。
　　颀长的身形，削瘦的侧脸，漆黑似墨的双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吹来，月白色的长衫微微掀起。
　　望着面前宛若神子的少年，时间凝固在那一瞬，久久不能言语。
　　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幻境。
　　良久，我挣扎着醒来。如兰花般柔美的唇轻轻勾勒出一个的狡黠微笑：“那就……开始吧！”
　　抬手，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向八阿哥斜斜刺去。

　　剑尖垂到地上，泛着浅浅的奇异的光晕。
　　浅衣墨发，清风动裾，青丝飘扬。
　　往常飘忽不定的眸子此时宛若天山山颠最纯净的冰雪，精致的脸庞如冰雪般晶莹剔透。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凉一点一滴的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一种莫名的心动。
　　八阿哥看着眼前怔怔的望着自己的人儿忽然希望这一刻可以延长下去，直到永久。

　　深情一眼挚爱万年，几度轮回恋恋不灭

　　很久以后他才发现，那一眼，竟成了他珍藏在心底的永恒。
　　突然，掩在她宽大袖袍下纤瘦的手臂动了动，缓缓抬起，露出一段羊脂白玉般的手臂。
　　闪着寒光的剑尖无声无息的划过，斩断了他的幻想。

　　两人的武功均是以轻灵飘逸见长，若说比武，不如说是一段优美的舞蹈。
　　两个白色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就像两人今后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紫茹连挽三个剑花，剑气夹杂着清风席卷而来。八阿哥慌忙横剑去挡，却没想到那剑却在即将此种心脏时不着痕迹的移开，刺中一旁的空气。
　　为什么哪一剑会刺偏？难不成会是她担心他？两片红云悄悄的爬上他如玉的脸颊。
　　突然一个低低的闷哼打断了他的思绪，寻声望去……
　　惊呆！
　　鲜血从紫茹的左肩上汩汩的流出来，染红了素白的衣衫。
　　他本是自保的一剑就因为紫茹的大意和自己一瞬的失神而伤了她。
　　紫茹的手无力的松开，那柄剑“锵”的一声砸到地上。
　　弱不禁风的娇躯在风中晃了晃，精致的脸上用力扯出一个笑容。
　　似痛苦，似安慰，还带着一点点自嘲：“我果然学艺不精，自讨苦吃。”
　　这一句话似乎费尽了她所有的气力，摇摇欲坠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向后重重翻去。
　　八阿哥忙上前一步，横臂将她揽在怀里，如此虚弱的她怎能再禁得起这向后一摔？
　　懊恼，自责，怜惜，这些他从未有过的情感在这一刻不顾一切的喷薄而出，挺秀的眉毛深深的纠结在一起。
　　一只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手缓缓抬起，在八阿哥眉间虚弱无力的抚了抚，仿佛在用自己最后一点气力抚平在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的眉头微微舒展，然后快速握住她同样冰凉的手腕。
　　她现在确实很虚弱，但她依旧执拗的将手指放在八阿哥的眉心：“不要担心我，我……没事。”
　　她的声音轻轻的，他的心却不禁一荡。

　　心疼一句珍藏万年，誓言就该比永远更远。

　　太好了！
　　手臂受伤了就不用去骑马了，这样就可以减少我和八阿哥的接触。
　　疼晕前，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