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冰D

13、Chapter 13

　　双肘撑在吧台上，樊轩正望着空无一人的酒吧。
　　其他灯光已经渐渐变暗，暧昧的紫色灯光随即亮了起来。
　　——就这么分别了啊。
　　——原来十几年的感情也可以如此简单说结束就结束的。
　　酒吧门被打开，打断了樊轩的思绪。
　　是莫焓的乐队。
　　——噢，后半夜他们还会在这里有场演出。
　　他看见莫焓对周围的朋友说了什么，随后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长发松散地束在一边，眼眶周围依旧是浓浓的烟熏妆。
　　“龙舌兰日出。”对方拿出了手机。
　　“……好的。”樊轩转过身去，摆弄着桌子上的酒瓶。
　　——对方说话的时候感觉向这边笑了笑？
　　——应该只是错觉吧。
　　“请慢用。”

　　酒吧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不知道路什么时候会来。
　　他看着坐在一旁的莫焓。
　　对方只是安静地在那里玩手机，时不时拿起酒杯，将其中的液体灌入口腔。
　　樊轩背过身去。
　　——真有些羡慕他的主动，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全世界说出自己喜欢的人。而自己却永远表现得冷冰冰的，显露出来的总是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讨厌如此被动的自己，明知道会伤人，但却改变不了。
　　“子鸢。”
　　听到莫焓的声音，原本背对吧台的樊轩转过身望向那边。
　　他看见路子鸢只是望了身旁的人一眼，没有理会，而后直接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樊轩。”
　　他叫了自己一声，脸上依旧是那个不正经的微笑。
　　樊轩停下原本在准备的别的客人的酒，另拿了一个空杯。
　　过了一会，将一杯Vodka Martini递了过去。
　　还未来得及抽回手，便被对方一下抓住。
　　“不要这么冷淡嘛，陪我聊会天再……”
　　“别碰他。”
　　还没说完，对方便冷不丁被身旁的莫焓打断。
　　两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子鸢，出来一下。”莫焓对着路子鸢勾了勾食指，而后又看着吧台内的樊轩，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还有你。”

　　待樊轩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代替自己同事。解释了一下后，便匆忙走出酒吧。
　　在这期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
　　一出门，便看见两人直直地看着自己。
　　路子鸢面无表情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
　　“今天上午那件事是真的么。”
　　——听似放缓了的语气，却还是如此生硬。
　　“哈？”樊轩有些不明白，他不知道对面的两个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路子鸢身旁的莫焓听后冷笑了一声，“别装蒜啊，今天不是你和谁在某处接吻了么。”
　　心里一惊，樊轩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今天那个路人果然就是莫焓么，可他看似什么都没注意到然后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了啊。
　　樊轩咬着嘴唇，微微皱着眉看着地面。
　　——糟糕的是这件事不仅被看到了，而且还被路知道了。
　　“那个……他，他是我的……那个……”樊轩想要和对方说明，但却碍于莫焓也在场，不知道该如何措词，“路，我和他是今天无意中碰见的……然后他……”
　　“直接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有没有接吻就好了。”
　　樊轩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冰冷的语气竟然是从路子鸢的口中说出来的。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来往的人群，以及马路间缓慢的车流——如此吵闹，却又异常安静。
　　“……有。”
　　过了许久，樊轩才小声地说出这个字。
　　他不敢与对方面对面，依然将眼神游离在地面上。
　　“都说我不会骗你的啊子鸢。”此时莫焓也开口了，“而且他是主动的——我亲眼看见的。”
　　听到这里，樊轩的心里更加难受。
　　——不要再说了。
　　而后，彼此间的沉默就像过了一个世纪般那样漫长。

　　“还有什么要说么。”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声音，“我以为自从那次之后你不会再和他有交集了。我虽然知道我比不上他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谎。”
　　“你说你会努力喜欢上我，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呢，我现在开始有些怀疑了啊……”
　　“抱歉。”
　　樊轩只是低着头看向一旁。
　　沉默。
　　此时的他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因为自己已经做了这件事——它发生了，并且无法改变。
　　就连后悔都没有用。
　　虽然对方说了抱歉，但这两个字里包含的却是满满的失望。
　　“我走了。”对方说完，将烟丢向附近的垃圾桶，随即准备离开。
　　“路。”樊轩忽然抬起头，忍不住叫了他。
　　——自己一定要变得主动一点。
　　“不要走啊。”
　　——求你真的不要走啊。
　　对方停下了脚步。
　　却没有回头。
　　“不要走啊，路。”
　　站在原地的樊轩想要迈出脚步，却发现对方留下的背影让自己无法接近。
　　——这样的绝望是什么呢……就好像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忽然决定离开自己，消失在自己的世界，甚至连挽回的时间都没有。
　　想要歇斯底里地乞求对方的原谅，却发现身体中的力气早已被抽空。
　　生平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感情——原本以为生命中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自己去热爱，去付出的东西了，但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却又在同一时间失去了。
　　忽然觉得嘴角咸咸的，樊轩这才发现眼泪早就奔涌了出来。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对方转过了身。
　　“抱歉啊，樊轩。”
　　“我会回来的。”
　　“因为我喜欢你啊。”
　　随即对方又背过身，留下了的只有这句话。
　　——会回来的，可是，什么时候？
　　想要开口，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樊轩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回到酒吧后一直工作到打烊为止的，临走时阿伊好像叫了自己一声，但自己并没有理会。
　　就好像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只想做的是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什么都不想想。

　　打开住所的门，借着走廊的灯光，一眼发现路子鸢原本放在桌子上的包不见了。
　　心骛得痛了一下。
　　一关上门，脱掉外衣，樊轩便倒在了床上。
　　眼睛直直地望向天花板，脑海中一片平静。
　　——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坐了起来，望了望四周。一切如常。
　　唯一变化的只是自己的心情。

　　一个星期，其实很快啊。
　　可是为什么在没有他的时候连一个小时都那么漫长呢。
　　樊轩手撑在床沿，双脚无聊地前后晃动着。
　　时不时按了Home键看看时间，却发现离上一次的间隔只有几分钟而已。
　　夜晚安静地让人抓狂。打开播放列表，随机播放——

　　Another shot of whisky please bartender
　　Keep it coming til I don\'t remember at all
　　How bad it hurts when you\'re gone

　　Turn the music up a little bit louder
　　Just gotta get past the midnight hour
　　Maybe tomorrow it won\'t be this hard...

　　无尽的单曲循环，直到天空不再那么漆黑，路灯也随之熄灭。
　　身体压抑在这阴沉沉的冬日。
　　——不管怎样先去洗个澡吧。

　　关掉音乐，起身走向桌子，蹲下。
　　在抽屉里准备拿出要换的衣服。
　　随即看到了放在一旁许久没有穿过的校服。
　　——对啊，去学校。
　　——去学校就可以找到他了不是吗。如果可以向他解释的话，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樊轩一瞬间有些呆在那里，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却没有想到呢。只能怪自己太久没有去学校已经有些不习惯了吧。
　　虽然一夜没睡，但竟然感觉脑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
　　拿出校服后，樊轩便立刻站了起来，却忽然感觉到从手臂上传来的一阵刺痛。
　　低下头看着尖锐的桌角。
　　——明明以前一次都没有碰到过的，是因为今天自己有些反常吗。
　　抬起手臂，血液渐渐从那一条狭长的伤口中溢出。
　　樊轩忽然呆在了那里。
　　——有一瞬间虽然很痛，但现在却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
　　——相反，看到这些红色的液体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种快感。
　　——是彻夜未眠让自己产生了幻觉吗，明明应该疼痛的，在这一刻于自己却是一种享受。

　　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樊轩看见了个别穿着校服的学生。
　　和往常一样，在临近上课的时间，他们都向同一个方向涌去。
　　樊轩通过空旷的广场，走向教学楼。
　　在楼梯间里，他忽然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这段时间对于自己来说是完全的空白。
　　准备从后门进入教室的时候，樊轩停住了脚步，随即倒退几步，向旁边隔壁班的后门望去。
　　搜寻拥有那一头酒红色的头发的人的身影。
　　但是并没有看到。
　　失落感立即涌入脑海。
　　樊轩随即双手插着口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班里。
　　——也许是他迟到了。

　　经过后面的时候樊轩发现尤安他们此时并不在，有些稍稍安心地回到和原来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座位，坐了下来——作业本有些凌乱地堆在桌子上，课本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随便地塞在抽屉里——也许是有人翻过了自己的东西，但现在也没有心情管它们了。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这让樊轩似乎一下失去了支柱，阻挡不住眼睛拼命想要合上，便趴在了桌子上。
　　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尤安的声音：
　　“你还有脸回来啊樊轩。”
　　“……”真是倒霉啊，又看到这个人。
　　“这节课别上了，我们出来聊一会吧。”

　　“你没来的这几天我们都没有把你是gay的事情说出去，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们呢。”
　　“所以借我们点钱用用吧。”
　　上课期间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顶，冬季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生涩的疼。
　　胸前被松开的深红色领带随着风时不时飘动着。
　　樊轩下意识地将手攀在手臂上。有些冷。
　　——没有带外套上来。
　　“几天没来学校连话也不会说了吗。”站在对面的尤安走近樊轩。
　　但对方的视线只是透过遮挡在眼前的留海直直地看着尤安，平静地说出“我没钱”这三个字。
　　紧接着樊轩感受到的是一拳打在左脸上的剧烈的疼痛，失去了重心的身体随即摔倒在瓷砖地上。
　　口腔中渐渐蔓延着血的味道。
　　刚想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却忽然被眼前的人一只脚踩在腹部。
　　“不要想着路子鸢会来救你的，他这周不回来学校。”
　　“所以我警告你不要那么拽啊。”
　　——这周……都不会来了吗。
　　樊轩知道面前的人正在对自己说着什么，但内容却完全没有听进去。
　　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是那个人。
　　——既不去酒吧也不来学校，那他会在哪呢。
　　——他是在躲着自己吗。
　　抬起眼，看着冬日里永远积满阴霾的天空。
　　——太阳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

　　“喂，你有在听吗。”
　　——对了，可以打电话啊。如果对方愿意接听，或许也愿意给自己一个道歉与解释的机会。
　　顺着自己的意识，樊轩将手伸入口袋，拿出了手机。
　　直到对方又用力地对着自己的腹部踩了一脚，疼痛才让樊轩回过神来。
　　“想打电话给路子鸢？做梦吧。”
　　尤安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iPhone，随手将其丢到一边。
　　樊轩听见了那个机器撞到铁门以及随后坠落到瓷砖上的声音。
　　——这是自己唯一能够与对方联系的方式，如果这样都行不通了的话……
　　趁着尤安也分散了注意力的时候，樊轩忽然起身，跑向手机掉落的地方。
　　抓住手机，随即打开通往楼下的铁门。
　　“靠，抓住他。”
　　跑到楼梯边的时候，樊轩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定要找到路。
　　正准备下楼，忽然感觉有人碰到了自己的手臂。
　　不过幸好自己躲开了。
　　但随即那人又碰到了自己的后背，却并没有抓住，而是顺着冲力将自己推了出去。

　　想要伸手拿住掉落在身边的手机。
　　却发现手指已经麻木了。
　　试着挪动身体，传来的却是刺骨的疼。
　　眼球转动着望了下周围，是空无一人的走廊。
　　继而听见了某个老师讲课的声音。
　　他看了看身旁的楼梯。
　　意识到了自己刚刚从上面掉了下来。
　　努力动了动手臂，拿起掉落在身旁的手机。
　　屏幕内部遍布着裂痕，有一角甚至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机芯。
　　但樊轩现在没有心情在乎这些。
　　解锁，打开通讯录，点下了那人的名字。
　　继而将手机放在耳边。
　　传来的却是语音信箱的留言提示。
　　——这样啊。

　　樊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拖着快要散架了的身体上了公交车后回到住处的。
　　一打开门便径直倒在床上，定了闹钟，随即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