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苏挽言

1、【1】

　　我到宋锦年的心理咨询室时空无一人，大约是在里间的音乐治疗室吧。
　　外间是心理接待和咨询室，里间与外间仅一帘之隔，这叫软隔断。
　　我坐在外间的办公椅上，透过珠帘，我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柔软的橙色沙发上，背对着我，另一张橙色沙发与她那张沙发呈90°摆放，中间一张圆形茶几上放着一盒抽取式纸巾和一台CD机，宋锦年说沙发这样摆放是为了避免咨询时双方对视，使病人感到紧张或不适。
　　CD机放着柔和舒缓的轻音乐，是班得瑞的 Mystica，宋锦年常说班得瑞的歌曲有助于放松压力。
　　女人一边哭一边向他叙述，纸巾抽了一张又一张，废纸篓里都快扔满了。宋锦年非常有耐心地听她叙述着，时不时观察她的小动作。我双手托腮思考着，怎么没见他和我说话这么有耐心呢，他常说我脾气不好，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明明最不好的是他自己。
　　别人都说宋锦年脾气好，那是因为不了解他，其实他这人可挑剔着呢。
　　不过他有一点好，就是做事严谨还注重细节，看他咨询室的装修与摆设就知道，墙壁粉饰着苹果绿色调，使人感到平和与舒适，地板采用的是棕色嘉宝Natural木纹，很多医院、保健中心和疗养院用的都是这种地板，淡黄色的纱质窗帘采用落地设计，暖色调搭配上柔和的灯光，给来访者一种温馨亲切的感觉。
　　正中间同样有两张呈90°摆放的天蓝色软沙发，右侧还放着一张欧式复古玻璃圆桌和两张藤椅供休息用，墙上挂着一个设计简洁的挂钟还有一幅令人心境辽阔的山水画，每一处都是他用心布置，每一个细节都有他的用意。
　　“徐新蒂！”我还没发完呆，一张脸突然凑到了我面前，我吓得差点从转椅上掉下去，回过神，拍了拍胸口道，“宋锦年，你又吓我！”
　　宋锦年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臂，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说实话，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比我们学校的校草帅多了，不过我承认他原本就长得好看。
　　“我吓你？明明是你捧着我的金星珊瑚蕨发呆，小屁孩，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可是他说话永远这么恶毒，我猛地放下那株绿色盆栽，气恼地瞪着他，什么你的我的，这株金星珊瑚蕨还不是我送给你的。
　　“我才不是小屁孩！没客人了吗？你怎么那么闲？”我跟他吵架永远也吵不赢，因为这个人毒舌的功力非比寻常，常常一句话能把人气个半死，不过我还是不甘心，每次都屡败屡战。
　　宋锦年用手大致比了比我和他的身高，到他的胸口位置，淡笑一声，将他的毒舌发挥到极致，“差20公分呢，小屁孩，平常叫你多运动也不愿意，现在知道差距了吗？你最近都胖了不少，再不运动就要跟多多一样走不动路了。”多多是我养的金毛犬，今年才1岁多，但是被我喂得又懒又胖，现在连多走几步路都不愿意。我给宋锦年看过多多的照片，他常笑说有什么样的宠物就有什么样的主人。
　　“你好恶毒，宋锦年。我今年都19了，法律上已经成年了，老爸老妈也说我长大了，只有你总叫我小屁孩。”我哭丧着脸，他总有办法让我的心情变坏。
　　“我比你大7岁，对我来说，你就是小屁孩。”他耸了耸肩，反驳得理直气壮。
　　“大7岁怎么了？我老爸还比我老妈大8岁呢。”话说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抬头看宋锦年，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而且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若是换做往常，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嘲讽我。
　　我正想问他是不是病了，肚子发出“咕噜”一声，我赶紧捂住肚子，却听见宋锦年轻笑一声，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拿了桌上的车钥匙对我道，“走吧，带你去吃西餐，免得你饿晕了对人家说我虐待你。”
　　这个人，说话真的是刻薄到了极点！
　　宋锦年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意式西餐厅，我们两人各点了一份意式番茄肉酱面，不过我又点了不少甜点，苹果圈、法式火焰薄饼还有芒果布丁，宋锦年看着我，一脸嘲笑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会点这么多。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气鼓鼓地瞪着他，宋锦年瞥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越来越像多多了。吃饭像，表情也是，连小动作都很像。徐新蒂，你是多多的同类吧？”
　　“咳。”我突然被呛到了，放下玻璃杯，拍了拍胸口，一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一张纸巾递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正想谢谢他，却听宋锦年说：“公共场合你也不文明一点，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这就是宋锦年的本事，最可恶的是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脾气好，有涵养有气质的绅士，可他在我面前明明是一个恶劣到极点的混蛋。
　　还有他吃任何东西都是斯斯文文，像极了书里那些优雅的贵公子，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形容他究竟对不对，但是他的慢条斯理与我此时的狼吞虎咽有着分明的对比。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短路，我居然学着他的样子细嚼慢咽，事实证明“优雅”二字的确与我沾不上边，我实在不喜欢这样慢吞吞吃东西。
　　宋锦年的手触上我的额头，凉凉的，跟想象中一样。
　　“病了？在我面前不需要装淑女吧？”
　　我拍掉他的手，“谁稀罕做淑女，就说施媛媛吧，吃饭就吃饭，偏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每次看她吃饭就像小鸡啄米一样，我可做不来那个样子。”
　　施媛媛是我们学校的头号校花，众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可她美的不过是一张脸而已，性格乖张，我实在不明白除脸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招人喜欢。
　　我想得正入神，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我斜后方传来，“宋医生？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女人踩着8厘米的粗高跟几步到了宋锦年面前。
　　我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一头栗棕色短发干净利落，一件黑色的条纹印花连衣裙将她肤色衬得极白，手里还提着一个紫红色的Dior手提包。
　　那女人好像压根没看到我一样，笑着对宋锦年道，“宋医生，见到你正是太好了，陪我吃顿饭吧。”
　　宋锦年放下手中的银色叉子，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谢小姐，下次吧。”
　　“宋医生......”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像她们一样，觉得我脏，所以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如果是这样，我，我知道了......”
　　“不是，”宋锦年打断她的话，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对她道，“你别想那么多。想吃什么？我请你。”
　　“当”地一声，我扔下手中的银色叉子，起身背上我的黑色铆钉双肩包，一言不发地朝餐厅门口走去。
　　“徐新蒂！”宋锦年在背后叫我，我不理他，反而走得更快，就在我推门而出后，宋锦年追上了我的脚步，不过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
　　“你在闹什么脾气？刚才还好好的，徐新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他从后面拉住我的手，我挣扎了一下，被他拽得更紧，我头也不回地道，“我走了不是更好？让你和她两个人单独吃饭，多好的机会啊。”
　　“死小孩，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宋锦年扳过我的身子，看到我脸上的泪时怔了一下，手上的力也不自觉的放松了些。
　　我终于挣开他，眼泪却将我的视线模糊，我哽着声音道，“宋锦年，你交过那么多女朋友，难道连我喜欢你都看不出来？就这么喜欢耍我玩吗？高兴时对我笑，不高兴时就给我脸色看，我又不是什么路边捡来的小猫小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不把我当一回事。”
　　“宋锦年，去和你的谢小姐、王小姐或者李小姐吃饭吧。我讨厌你，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在他没回过神来之前，我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