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落生番外——回忆碎片 ...
-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谢李氏将谢文渊放在棵大桑树的凉荫下,便下到了桑林间去采叶,那时的谢文渊才三岁半,听了母亲的嘱咐,便乖乖地拿着自己的小板凳端坐在树下,看着林间母亲忙碌的身影。
“谢夫人,辛苦了,过来休息一下,吃口茶吧。”一位妇人满是笑意提着壶水走进了桑林。
“靳大嫂,客气了,我不累……”
“不累,也吃点,正值农忙,我们家的桑林,也多亏了你来帮忙,不然我和绣袖他爹定是忙不过来的。”靳夫人说着,把茶碗递到了她的手里。
盛情难却,她笑着点头以示谢意,抬头看了看午后骄阳,阳光刺眼地使她觉得有些晕眩,她轻轻地呡了一口手里的茶,湿润了干裂的嘴唇,一股清凉上来,人也清醒了些。回过头来,发现树下的谢文渊,正老老实实地坐着,巴巴地望着她,她低下头,还剩半碗茶水。
“渊儿,来喝点水。”她把茶碗端到谢文渊的面前,满是慈爱。
他还是巴巴地望着娘亲,摇了摇头,不肯喝水,谢李氏摸着他头上稀疏的绒发,额上满是汗水,心里一酸,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
“渊儿,喝点水,娘亲还要干活儿。”
她端上碗就往他嘴边送,看他张开嘴一点点啜了,才放下了心,扳开他的小手,把碗交给了他,转身走回林间。
记忆里那时并不是夏天,太阳也算不得毒辣,我不知道母亲怎么就那么热,她的背影,瘦小而精干,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这是母亲留给我记忆最深却模糊着的画面。
夕落桑榆,青梅竹马煮茶香,一晌黄粱梦。
他看着谢李氏的背影,小心地捧着手里的茶碗,他要把茶留给娘亲。
有风过,凉凉的,吹来的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角落里正有人悄悄地打量着他。
他环顾着四周,终于看见了躲在大树后的那个小身影,一身花裙子的靳绣袖,也正好奇地看着他,他放下手里的茶碗,端着自己的小板凳,一步步向大树后走去。
孩子的交际圈总是比大人的世界来得更容易些,因为他们有着最童真的世界。
那是我第一次见着阿绣,我自然是穷人一个,但那会却不懂什么是贫穷,靳家也不算什么大户,但好在家里有三分薄田,日子也算过得去,要不是母亲在靳家做帮工的关系,我这个穷小子定是没这个机缘去结识这位闺中小姐。
我不记得那天下午,我们是怎么玩的,只记得玩的酣畅淋漓很是开心,直至夕阳余晖,母亲收工也不愿分开。
半年后,母亲离开了,爹为了养我去城里摆了摊,赚些字画钱。后来我长大了,能自己去挣钱,靳家看着母亲的面,便让我在桑忙时节,继续在靳家帮忙,阿绣则在一旁为我煮茶,于是桑叶的清新中总是夹杂着淡淡的茶香。
早些年许清志回国后,来信告诉我阿绣一直在等我,等我打包好行李觅得时机,却逢上欧洲动荡,1939年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回国之期又无限延迟,我跟着学校四处逃难,听闻战争也蔓延到了中国,那时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活着回去的那一天。
1945年7月,斯大林、杜鲁门、丘吉尔在德国的波茨坦会晤,会议期间,以中美英三国的名义发表了促令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
1945年9月2日,日本政府代表在美国战舰“密苏里号”的甲板上签署无条件投降书。第二次世界大战宣告结束。
战争期间,我和许清志失去了联系,这意味着我失去了知晓阿绣近况的唯一方法。战争一结束,我再次试着回国,却还是被英国当局挡了下来,直至如今,十七年过去。
1972年,中国与英国关于互换大使的联合公报,联合王国政府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中国与英国正式建交。
离开故土五十载,如今八十一岁的我已是糟老头一个,早就不再是俊朗少年,我不知道故乡的黄楝树如今生长着是否还繁茂,也不知道绣袖是否还活着,但是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
油轮在余晖中飘荡着,有海鸥拍着翅膀从窗前掠过,我似乎又看到了雨后桑林间的采着桑叶的母亲,鼻尖还萦绕着阿绣的煮茶香,耳边又传来了红绳马铃清脆的叮当声。
我沉浸在这样的惬意里。
笔,从手中滑落,深黑的墨水浸染了案前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