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消失的伤痕》韩惠莉

30、第三十章: 残酷的时间

　　慕雪把袋子放回包里，只拿着一架拍立得相机在安静的街头漫步。
　　每经过一个地方，慕雪就会不由自主地用相机拍下，把它们永久地保留起来，毕竟经过十年，许多东西都已物是人非，很难保证再经过一段岁月，它们是否还存在在这个地方。
　　在她记忆中，这里曾有一间迷你超市，老板娘是一个凶巴巴的阿姨，因为店里售卖了许多零食与糖果，所以每到放学时分，小小的店铺就会被学生给挤满。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吵闹，让原本寂静的超市变得无比热闹，超市阿姨就会在一旁大声吆喝，让大家守规矩。有些同学碍于有如母老虎般的超市阿姨，显得规规矩矩的，当然其中也有几个特别调皮，总是惹得超市阿姨火冒三丈。
　　不知道那间超市是否还在。慕雪在略显安静的街道，按着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寻找。
　　可是当她找到当年那个超市的位置时，那里却早已变成了一间房地产公司了。
　　放眼望去，这条街上有一半的店是不曾出现在她记忆中的。
　　果然是物是人非。慕雪落寞地想着。
　　这时，一个妈妈推着婴儿推车从她身边经过。慕雪不经意地一瞥，怔住了。
　　那个略显发福的妈妈竟是她当年的好友，晓婷。
　　骤见到高中时期的好友，慕雪心中所涌出的喜悦还有激动之情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
　　伸出手想要叫住晓婷，可是她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令她心痛的事实。
　　她已经不一样了，她的这张脸与过去的张慕雪大相径庭，晓婷又怎能认出她何况，即便彼此相认，她又该如何向晓婷解释现在的这副容貌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除了真相。
　　从她以这副容貌在医院醒过来时，她就必须向过去的自己甚至过去的所有一切告别了。
　　无论有多么渴望叫住故友但她却竭尽全力，逼自己压下那欲望，艰难地举步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好像被绑上了石头般，使她脚步沉重，每走一步就好像要使出全身的力气般艰辛。
　　她的双脚在她还来不及觉察时，带着她来到了她曾就读的启文高中。
　　虽然是周末，但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同学从校园内走出。大家脸上或洋溢着笑容，或大汗淋漓地与好友谈天说地，但无论如何他们身上都散发出青春的气息。这是早已远离慕雪的那个世界。
　　高中的三年就像是一个世界般，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有自己的小圈子，那是一个除了高中生以外，谁也闯不进的世界，正如世上其他许许多多的小圈子，小世界一样。
　　或许是因为偶遇故友的关系吧，慕雪竟有点怀念起过去的那段岁月了，虽然在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但曾有人说过，平凡也是一种幸福。
　　高中的三年，她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团活动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她必须打工赚取生活费。父亲虽然曾劝阻过她，说高中生涯一生只有一次，应该要好好享受，多留下点快乐的回忆但她却还是执意打工因为她不愿增加父亲的负担，何况若想上大学，她也该开始赚取学费，所以她的高中生涯只有两件事，打工还有读书。
　　但即便如此，高中生活还是在她记忆中留下了美好的回忆。那些回忆是无论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珍贵宝物。
　　她在入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了晓婷。她们的个性有很多共同点，一下子就变成了好友，在她没有打工的日子，两人会一起逛街或是一起去图书馆温书，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与对方分享。彼此也相约要一起考上大学。可是最后，是她违背了当初的约定…
　　没想到十年不见，晓婷竟然已经结婚甚至连孩子都有了。时间果真是这世上最残酷的东西，从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止，就像是冷酷的机器人般，毫无情面可言。
　　怔怔地走进学校，有些同学从她身边经过，抬眼好奇地看了慕雪几眼，但还是继续走自己的路。
　　爬上楼梯，走在安静的走廊，脚步声的回音“咚咚”地响起，清脆无比却也显得落寞单调。
　　脚步停在教室门口，慕雪一眼望进偌大的教室，曾经的一切就好像昨天才发生般，仍旧历历在目。她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些男生坐在角落，嬉笑打骂的声音。她记得那时候自己坐在教室最里边的前排角落处，晓婷就坐在她的身旁。午餐时间，她们就会把桌子并在一块儿，一起吃饭。有的时候，那些调皮的男生就会跑过来，说一些讨人厌的话或是偷吃她们的便当，让她们气得牙痒痒。
　　如今，大家已踏上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旅途了吧。她认为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条平行线，在某个时间点和某人交汇，产生交集但却又会在某个时间点分开。没有人能一辈子待在一块儿，因为总会有不得已的情况，让人们不得不分开。
　　人，在来到这个世界时是一个人，在离开时亦是一个人。
　　拿起相机对着空荡荡的教室拍了几张照片，慕雪离开了教学楼。
　　旁边便是另一栋教学楼，只不过这栋楼全都是实验室，电脑室，音乐室之类的，而图书馆就设在这栋教学楼的一楼。每当临近考试时，图书馆内就会变得热闹，随处可见到学生埋头苦读的身影。
　　慕雪又继续走着，经过了篮球场，经过了食堂，最后她来到食堂后，那是偌大的校园中，唯一可以让人独自一人待着的地方。
　　以前她和家恩交往的时候，他们都会避开其他人，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来这里享受着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刻。
　　只是如今景物依旧，他们却早已无法回到过去了。
　　“你好，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敦厚的嗓音在慕雪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没有，我只是到处走走看看。”
　　男人的面上出现了明显的怀疑，慕雪看在眼里，又加了句:“我曾经是这里的学生，李文华老师是我的班主任。”
　　听到熟悉的名字，男人的戒心稍微卸下，友善地与慕雪打招呼，“你好，我是陈立宇老师。”
　　“是，你好。”慕雪友善却又疏离地打招呼。
　　“你是回来找李老师的吗？”陈老师又再次问。
　　慕雪没有回答反问:“李老师还在吗？”
　　“李老师已经退休，和孩子去国外了。”陈老师说。
　　“原来如此。那么，告辞了。”慕雪颔首说道。
　　“是，告辞。”陈老师说。
　　慕雪从陈老师身边经过，离开了这所在她脑海中留下许多珍贵记忆的学校。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眷恋过去了，大家都已经往各自的道路前进，她也不能总在原地踏步而应该向前看。
　　可是她刚这么想，在她的前方却出现了家恩还有刚才相馆的那个男人。
　　慕雪一震，立在原地。
　　家恩和男子边走边聊天所以压根儿没发现站在校门口的慕雪。
　　直到他们越走越近，男子转头，这才看到了慕雪。他认出了慕雪，不由得咦了声。
　　“怎么了”家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慕雪，惊愕不已，“总监”
　　男子霍地转头，“总监你说她是你的上司!”他边说边指着慕雪。
　　压下满腔的复杂情绪，慕雪又戴上冷漠的面具，走上前打招呼:“你们好。”
　　家恩勉强地回应:“总监。”
　　慕雪复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你们是朋友”
　　男子点点头，和善地微笑，“没错，你就是家恩的老板吗？”
　　“不是，是上司。”慕雪回答。
　　家恩在一旁看着，对于他们认识感到惊讶，“你们认识吗？”
　　男子转头看家恩，“不算认识，只是她刚才来过我们店。”然后像是又想起什么般，目光又转向慕雪，语调也稍微提高:“对了，刚才你说你以前…”
　　警觉男子可能要说的话，慕雪大惊，不假思索地一步上前，狠狠地踩向他的脚。
　　“啊，好痛好痛!”男子抱着发疼的脚，在原地跳着。
　　慕雪一副“这才察觉”的样子，用充满“歉意”的声音说:“哎呀，对不起，你没受伤吧真的很抱歉，我没注意到你的脚。”
　　男子勉强站直身子，僵硬地说:“没什么，一点小事，你不需要在意。”
　　虽然慕雪向他道歉，可是他却感觉慕雪好像是故意的，可是她的表现让他无法判断慕雪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家恩有点奇怪地看了看他们，也才想起彼此都还不认识于是忙说:“对了，你们都还不认识吧”
　　闻言，男子友善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顾建龙。”
　　慕雪握住建龙伸出来的手，说:“你好，我是张慕雪。”
　　“什么？!你说你叫张慕雪!”顾建龙夸张地叫道。
　　“你反应太大了啦!”家恩在一旁尴尬地对建龙说。
　　看到建龙这么大的反应，慕雪猜到他肯定知道家恩和她过去的事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的上司和她竟然同名同姓!”
　　“这根本都不重要，她们除了名字以外，没有一个地方是一样的。”家恩说。
　　“不过，总监怎么会来这里”家恩后又不解地问。
　　在他看来，慕雪应该是从小在优越的环境成长的人，和这样一个贫困又老旧的地方一点都不适合。
　　慕雪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没有，我来这里找一个朋友。”
　　“朋友吗？”家恩更奇怪了。
　　“嗯，不过她已经搬走了。”慕雪随口说。
　　捕捉到慕雪闪烁不定的眼神，建龙适时地转移话题:“对了，难得我们今天能这样见面，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不用了，总监她…”家恩想要替慕雪拒绝。
　　慕雪却打断家恩的话，“没问题。”
　　“我知道街尾那儿有一家很棒的火锅店，不然我们去那里吧”建龙问，视线在家恩和慕雪之间转动。
　　家恩颇不自在而慕雪却是一脸淡然。
　　“可以，我也很久没吃火锅了。”慕雪浅笑着说。
　　“那我们走吧。”建龙走在前面带路，慕雪在一旁跟着，唯独家恩有点无奈地落在后头。
　　知道家恩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慕雪小声对建龙说:“刚才在相馆的事，请你忘记吧。”
　　“你指的是什么事”建龙不甚明白慕雪的话。
　　“我说我曾是启文高中的学生这事。”慕雪小心翼翼地压低音量，怕被家恩听见。
　　“为什么？”建龙奇怪，启文高中的学生又怎么样，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慕雪愣住，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她只能说出一个一听就是谎话的理由:“其实，在启文读书的不是我，是我的一个表妹，我刚才一不小心说错了。”她越说越小声，因为她看到建龙的表情，那上面摆明写着“不相信”三个字。
　　但是尽管如此，建龙还是点头答允慕雪的拜托，“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但就算建龙这么说，慕雪还是不太放心，刚想说尤其绝不能让家恩知道，但转念一念，这句话肯定会引起建龙的怀疑。慕雪于是换个方式再次嘱咐:“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建龙心中的疑惑加深，但他还是选择忽视，这是慕雪的私事，他不应该也没有资格追问太多。
　　这时，家恩察觉两人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于是大跨步上前，来到他们的身后，“你们在说什么”
　　慕雪一惊，建龙笑说:“没什么，张小姐向我打听这条街的事，我只是在解开她的疑惑罢了。”
　　“是吗？”家恩不疑有他。
　　在逐渐西沉的太阳的照耀下，三个人背向着阳光而行。家恩和慕雪的影子在柏油路被拉长，十年来的第一次，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