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语红楼之鸳鸯戒》宁樱子

14、第 14 章

　　洛城果然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即便现在是冬天一样可以只穿单衣加外套，天那么蓝，花正芬芳，白色的房子，绿色的棕榈，时时有海鸥盘旋。如渊走在路上，经常停下来，伸手出去抓一束阳光，看它在掌心跳舞，不由得也笑出来。才离开两个月，从前的一切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她感激方仁智叫她来这里。
　　如渊刚到的时候恶补英语，很是伤了一阵脑筋。好在住学生宿舍，和一班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乱说一气。这里华人又多，也没有人对如渊的长相品头论足，清静不少。太多新事物要接触了解，连同生活起居一饮一食都要自己操心，一天天都忙乱充实，没有时间让她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同班的美国小孩子叫她去滑雪，如渊正埋头做功课：“滑雪？要去很远，我才不去。”
　　那叫乔治的年轻人笑咪咪地看她：“才不！知道你总有理由。你可知道，洛城是一个可以同天游海泳加上山滑雪的地方，开车去很快。”
　　如渊笑着摇头：“明天要交作业，不同你们去了。”
　　乔治留恋这个穿白毛衣爱笑的东方女孩，她不多说话，眼睛嘴唇都像会说话，她笑的时候耳边就仿佛听见花开的声音。他还不走，在如渊身边转来转去：“咦，你戴的什么戒指那么特别，我知道这叫做玉，可是上面刻的是什么？是一只鸟吗？”
　　啊，是那枚商老太太给她的戒指，自那天戴在手上到离开商家，一直到大洋彼岸，如渊都没有让它离过手。
　　她放下笔，怔怔地转动戒指，过一会儿抬头说：“是，是一只鸟，在中国我们叫它做鸳鸯，公的和母的两只在一起，到死也不分开。”
　　“那为什么上面只有一只？”傻小子偏要刨根问底，过一阵见如渊不答话，忽然拍手笑道，“是了，你的名字叫如渊，一点都不好记，还不如叫你鸳鸯就是！”
　　鸳鸯。
　　如渊怎么不知道这个名字，一时间前尘往事一齐到眼前来，连同老太太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又有了意义。
　　或者，这原本就是注定的。
　　她只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自此，这个名字就被外国同学叫开了，任如渊把乔治恨得牙根发痒，又没个奈何。
　　这天下了课她去中国城买些酱料，想回去炖个五香蛋。买完东西见太阳正好，不由多走两步，顺手拿一只刚买的桃子擦一擦吃，桃子多汁香甜，如渊眯起眼睛享受。
　　远远听见有街头艺人自弹自唱：
　　“春天很久都没有来，
　　花都不开，
　　太阳也不回来，
　　啊，她走了以后春天很久都没有来，
　　她走了以后花都不再开，
　　她走了以后太阳再也不回来
　　……”
　　这熟悉的旋律教如渊心头震撼，歌声似有魔力，牵着如渊朝那个方向走去。
　　唱歌的是一个年轻的东方人，白衬衣，黑长裤，戴一副墨镜，也不管很少人听，自顾自唱下去。如渊好似错入时间隧道，又退回到去年的秋天，周围嘈杂的市声也渐渐淡出，啊，那时候，那时候……
　　如渊醒觉，这不正是当时那个流行歌手？世界不算大，那里散，这里聚，只可惜当时身边的其他人也许再也不能相见。她上前去放下几个硬币，正要走开，忽然注意铺在地上装硬币那件大衣这般眼熟，电光石火间，她猛地抬头去看站在歌手身后的小小身形，可不正是商倩容？
　　商倩容似长高不少，神态间也像长了几岁，皮肤晒成暗棕色，眼睛却炯炯有神，微笑着注视那歌手，目光片刻也不离开。
　　如渊一声“倩容”正要脱口而出，看到她这神情，生生忍住。都已经再世为人了，她眼里也容不下任何别的人别的事，自己又何苦去打扰？知道她无恙快乐于心已足。
　　一曲终了，歌手回过头去轻轻吻一吻倩容的面颊，倩容笑得愈加明媚，根本看不到如渊。是，她早已经离开，如渊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而已。
　　如渊一路静静地笑着回到宿舍，看到门口有一封写给她的航空信。来不及开门，她坐在门口一把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写的是中文。如渊疑惑，这又是谁？从来都没有看过这样孩气的字迹。赶紧先看了落款：佳容。
　　她不禁失笑：是了，自己竟从来没见过这大少爷动笔写字。
　　“如渊，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在美国可好？读书可累？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文仪这个月已经结婚。文仪已经买下不易居，生意很好，我经常去帮忙打理，因为她还要写书，很忙。我们又想出好多好吃的，还要开连锁店，希望你有空回来再光顾！
　　佳容”
　　如渊一面读一面笑出声来，果真是佳容的口角，活脱脱站在自己面前似的。
　　她站起身来，小心把信叠了又叠。啊，商家的败落倒成全了他和她，若没有这风波，商佳容哪里会懂得照顾生意场上的事，又哪里会安定下来？
　　如渊急急拿钥匙开门，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见商佳容笑嘻嘻地在身后，要来拉她的马尾辫：“如渊，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同宿舍的翠西正看电视新闻：“鸳鸯，你回来了，快来看，刚好这条新闻讲你的家乡呢！”
　　如渊手里还拿着买来的东西，站在当地。
　　“……对商氏集团商业犯罪的调查还揭露了公司高层和部分政府官员的腐败受贿行为，牵连甚广。目前商氏集团以暂时由曾氏企业接管。公司几名主要负责人分别因商业欺诈，违规操纵股票市场，编制虚假财务报表，贿赂政府官员等行为被起诉，最高可判……”
　　翠西道：“有钱人的事情可真不好说，你在家的时候一定也听说过他们吧？”回头一看，如渊早已经不在那里，“鸳鸯？鸳鸯？怎么不看了？”
　　过去的魅影一直追上来，追上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原来，自己还是没能忘记，没能放下这颗心。
　　如渊不着急，她知道终有一天无所不能的时间会帮她忘记这一些，就像从前帮她忘记她的童年。
　　出乎意料的，第二天的天空灰了，这城市一不见阳光就显得脏和乱，连草地都像蒙层灰。下课的时候，如渊照例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的书和笔记，刚要走出教学楼，就看见到处乱撞的乔治：“正找你呢，鸳鸯！有个英俊的东方男人在外面等你！他可是你的情人？”
　　如渊扬起课本作势要打，洋小子鬼笑着溜走。
　　果真，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教学楼出口处，背着光，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如渊忽觉呼吸艰难，想急急走近看个仔细却又害怕太早失望，短短几步路走得无比艰难。
　　“如渊，真的是你！”
　　“伍从心？”
　　伍从心站在她的面前，依旧是略带腼腆的温和笑容，换下西装穿一条旧牛仔裤，也就像校园里一名普通的俊朗大男生。
　　“我昨晚看到今年会计系本科的入学名单，想着不会这么巧，可还是忍不住来碰碰运气，”他没有说的是，自从去年秋天决心离开商场，选了这个远的地方，以为一切从头开始，直到昨天接到方仁智的信，才知道仍有牵挂。方才在教室的窗外，他已经一眼看见她，专注地望向讲台，清丽大眼似要摄入所有知识。她没有变，还是从前的金如渊，只是身上似乎卸下了什么无形重压，眉头少了心事，神态轻松自如像任何同年龄的女生，但自然比她们多一段气质。
　　“你在这里做什么？”如渊似乎仍不相信。
　　伍从心没有办法不笑：“我，我是系里的讲师啊。”
　　“那伍与石呢？”
　　“啊，已经没有什么伍与石了，现在该改名叫石与何了吧。”
　　“那，”如渊还有更多问题，忽然停下来，展颜一笑：“不问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你可有吃过午饭？”
　　是，他们还有大把时间，何必着急？
　　“我听这里他们都叫你鸳鸯，多美丽的名字。”
　　“不不不，我才不是她。”如渊笑，也不管伍从心明白不明白，她跑下台阶，一回头，刚好看到漫天漫地的阳光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