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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九章 行刺(2) ...

  •   待大火扑灭,果不其然,哪儿都没出事,唯独牢房烧得最严重。抬出来三具焦尸,黑漆漆的尸体还冒着热气。

      魏云音阴着脸,抱臂站在一边。

      仵作是大理寺的老人,好一阵忙活后对她抱拳道,“禀大人,这三人,都被活活烧死的,咽喉里都是烟灰,肺部及食道也有大量积灰。”

      魏云音竖起手将左右都屏退下去,对着三具尸体,两手按着膝盖蹲了下来。陈放尸体的小屋就在大理寺西南角,这一处没怎么被烧,大理寺众官员常用于查卷宗问犯人的厅室堂屋也都没事。火是从牢房起的,显然有人想杀人灭口。

      但京畿重地,大理寺每日便是夜半三更也还有人巡查,不是纵火之人太高明,就是大理寺有内奸。

      正一筹莫展时,她目光落在被烧焦的人脸上,忽然从衣上扯下一块布料,不可置信地就着焦尸张开的嘴巴,两手轻轻扳开那张嘴。

      只见尸体的嘴巴里,已然没了牙齿。

      魏云音半跪着把三具尸体的嘴分别掰开,只有那一具没有牙齿,除了最里面的几颗大牙还在。被烧焦的尸体还散发着恶臭,热气尚未退去。

      她出得门来,仵作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这时大理寺的官员也多集齐过来,见魏云音出来,一个个也踟蹰着不想进门,脸带嫌恶。

      她拍了拍手,找到院子里的地下水龙洗手,也不说话。

      终有那么两三个官员耐不住性子上来问,“大人,这火是怎么回事?”

      魏云音起身转头来,武人特有的凌厉让那文官后退两步,旁边的同僚牵了牵他的袖子,拱手恭敬道,“魏大人这个时辰来我大理寺是为何事?不知这场大火与大人有何干系?”

      那人不卑不亢,魏云音上下打量他一番,问,“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史鱼,大理寺少卿。”

      魏云音一点头,这个史鱼也是烈帝指定审理刺客案的官员之一,从五品少卿,听闻年少时就足智多谋,如今年近四十,直鼻权腮,观其身,很是板正。

      “傍晚我来提审犯人,刚到大理寺门口,就发现起火了,那时已有人在救火,大火扑灭后,发现火是从牢房走开的,三个刺客已经被火烧死。仵作也验过了,是活活烧死的。”她隐去有一名刺客口中无齿的事,看那史鱼反应。

      史鱼神色严肃,问道,“人死了,案子怎么查下去?”

      魏云音轻抚额头,“前些日我派人去接其中一人的妻女,在来路上,只得问问他的家人看是否知道些什么,再不然,当日侍奉的宫人,还有活口吗?总不至于侍奉皇上的所有人,都被刺客杀了吧。”

      史鱼一脸古怪,“大人莫非不知,在场的宫人回宫后都囚禁起来了,要问话的话,可去宫中问。但下官没有自由出入宫闱的权限……”

      “我明日一早入宫,吩咐人把大理寺人员出入记录誊写一份送到我府上来。史大人,依你看,此案始末可有头绪?”

      史鱼想了想,低着头说,“刺客招供的内容有限,尚且无法判断确实是静妃所为。但林大人认为静妃是畏罪自尽,虽然刺客不能辨明是静妃,但从言谈举止上可以推测是宫里来的,不是静妃,也极有可能是静妃的侍女。”

      “静妃的尸体可验过了?”

      史鱼满面骇然,结巴道,“那是皇上的宠妃……”

      看样子没验过,魏云音示意他不必说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就离了大理寺回府去。折腾了一宿,到府上时夜已黑得透透的。

      刚回屋没多久,府中下人来报,说宫里有人送信来。

      魏云音唤人把信送进来,放在书案上。自安伯玉走马上任后,兵部的折子少了很多,除非战事,其他的大概兵部都自行消化了。

      是普通的信笺,抠开火漆,魏云音从里抖出信纸来,上面字迹隽秀,小楷写得很漂亮,她先扫了眼落款,竟是景行写的。

      只有两个字——

      “救我。”

      魏云音的眉毛攒了起来,字迹整齐,并不像是危急之际写下的。本欲放着不管,睡到夜半却又觉得心内不安忐忑,干脆起身连夜进宫去。宫门不肯放行,魏云音也无计可施,同守卫的羽林军扯了顿皮就兀自回府,等到四更天,就起来收拾洗漱,五更天上朝去,门口守卫已换了一批,魏云音无处发作,心里窝着火,到了朝上也一言不发根本没听到朝上在议论何事。

      却忽然听上座问,“魏卿以为如何?此仗何时打最合适?”

      群臣都等着魏云音给个答复,她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沉默片刻,还没说话,就被韶武抢了先。

      “父皇,儿臣以为此战不必魏将军出征,儿臣愿亲自领兵前往,将音无小国踏平。亏得我朝一直以礼相待,音无却阳奉阴违,一边遣使前来议和,还留下质子,暗地里竟派人谋刺,无耻之极,其心可诛。音无小国,儿臣只需一万兵马,就能将音无王室带回京城来,给父皇亲自审问。”韶武话说完,直起背,目光调转望向魏云音,“将军若怯战,便将信得过的兵马,交给我带,我有把握打胜这仗。”

      韶武想重树威望的心思魏云音很是明白,想来景行那信不是撒谎,恐怕已被扣在宫中关押起来。玉阶之上的烈帝显得面目模糊,声音听起来恹恹,“魏卿以为如何?”

      魏云音心头一凛,此时也容不得她犹豫了,“末将以为,刺客案尚未查明,此时发兵,名不正……”

      韶武猛截住她的话头,“御史台姜庶。”

      姜庶应声出列,低着头不曾看任何朝臣,自顾自汇报道,“臣昨日提审三名刺客,傍晚入宫,连夜审问音无质子,音无质子已经认罪画押。三名刺客是音无人,送质子前来的一行使者并未立刻返回音无,出城后又假扮商人入城。刺客是音无皇室豢养的死士,共三十七人,三十四人当场击毙,活捉的三人妄图将此事栽赃给静妃娘娘。静妃其实无辜,蒙受不白,屈辱而死。”

      “……”

      姜庶额上冒汗,但声音很平稳,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魏云音视线从姜庶到韶武,再到烈帝,烈帝听姜庶说完,翻动手上卷宗,又道,“质子已经认罪,大理寺昨日起火,三名刺客已伏诛。此战箭在弦上,要打,就要在秋天来之前,速战速决,冬日好放将士回去屯田。”

      魏云音这才意识到,今日朝上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袁勖怀也杵在朝上没吭声。

      烈帝心里已有主意,不管凶手是静妃,还是音无王室,或者就是音无人。他想要的结果,是个对音无开战的借口。而韶武抢占先机地猜中了这一点,让姜庶去了结了这桩烈帝的心事。

      魏云音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从宫门出来,才想起还要去看景行,于是又命人将车马掉头。

      阳光洒在大马路上,通街敞亮。街上各种小贩叫卖不绝于耳,魏云音拨开车帘往外瞥了眼,景行若是这些小贩中的一个,小日子想必也无比快活。

      她若是不在朝中……

      魏云音自嘲地笑笑,搓着手捏了捏冰冷的耳朵。几个刺客,问不问清楚都得死,那个口中无牙的刺客,估计受遍了酷刑。姜庶是韶武的走狗,手段狠辣,也敢为敢说,对着天威也敢一意孤行。

      想必是得了韶武的默许。

      韶武急着对音无开战,这事让魏云音觉得还有隐情。

      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在暗地里抖开了,将整个朝廷都悄悄笼罩在其中,只等着收网那刻,结网的人蹲守一旁,冷眼旁观猎物的拼命挣扎。

      这次要见景行,就没那么容易了,身份压不住宫侍,都知道是重犯。大理寺牢房没了,关在宫中也是合情合理。这样一来,也没人能接触到景行,他要是有什么不白,自然也是有口说不出。

      “将军何必为难奴才们,我们也是奉旨办事,这犯人跟我们的祖宗似的,得罪不得,还好吃好喝供着,皇上吩咐了,不能亏了他的衣食。暂时也不会有什么事,还有什么地方比宫里头更安全?”

      那太监大抵听说了什么,一味宽魏云音的心。

      魏云音也不太在意,只好说,“那我隔着窗户,和他说几句话,你们看着。”

      她随手从腰间扯下块玉来,身上配饰她从来是不在意的,太监赔笑接了,本来不想让她进去,但说话都不让,确实又太得罪人,干脆把其他守着的宫侍叫到一边,又引魏云音到窗前,临了还吩咐一句,“他年纪不大,性子还倔,既然将军和他是认识的,就劝他好好吃饭,这个人要真的死了,恐怕奴才们也要担罪责……”

      魏云音摆了摆手,“知道,你去吧。”

      那边窗户窄小,屋里阴暗,从窗口根本看不清人在哪儿,魏云音拍了拍窗,喊道,“景行!过来,窗户边来,我来了。”

      过会儿,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边先是探出一个尖小的下巴,随即整张脸从昏暗中移出来,半身隐没在阴影中。一见魏云音,景行的眼眶就红了,嘴唇抖动两下,眼泪簌簌滚落——

      “我……我没有派人刺杀皇上……”

      魏云音回头看看,宫侍都在远处,摊开了坐在地上玩双六。她目光转向景行,说话极快,“我知道,你好生吃饭,等过一阵我会跟皇上禀明情形救你出去。上面赐酒你千万别喝,这个你拿着。”

      景行摊开手,从极窄的牢窗里接过魏云音递过的东西,是根铁管。

      她一边说话,一边警惕地观察动静,“如果大半夜有人叫你起来,端酒给你,你就想办法拖着点时间,把这个东西有盖子那头拔开,拖到我来。不过没事是最好,饭菜都得吃,那里头不会有问题,皇上要处死你的话,还会下旨,不会偷偷摸摸。哦,还有这个。”

      一把银簪被塞进景行手中,“以防万一,吃食最好验过。”

      景行近乎绝望,一边抖着手收好东西,一边低声问,“我真的能出去吗?”

      魏云音看着他年轻的脸,牵扯起嘴角,使劲点头,“能。”

      看时候差不多,宫侍的头儿也往这边走来,魏云音理了理衣袍,正色跟他吩咐,“好好照看着,皇上留着多半还有用,若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好担待。”

      那太监躬身赔笑着引魏云音出院子,口中连连称是。

      都要把她送出门去了,魏云音又回头留下句,“不定什么时候,我还要来这边瞧瞧,你们仔细点。”

      “那是自然,奴才们小心伺候。”

      出了关押景行的院子,魏云音问宫侍打听,说南舟也已于前日同韶清他们那拨人一起回来的,于是魏云音又转去钰兰台。

      人放在宫里,外头人接触不到,要定罪简直方便。心里动了这个念头,魏云音越发觉得应当尽快把南舟弄出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进了南舟的屋。

      南舟正打盹,一身轻薄衣衫,素锦衬得他脸色越发的白,在薄光中似是生辉皎月。

      魏云音小心走近,于席上坐了,就这么看着南舟睡,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南舟睁眼,不禁一愣,随即怪道,“怎么也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熟,不忍打扰。”

      南舟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搭着的薄毯,揉了揉眼睛,“一睡就没知觉的了,什么都没觉察到。”

      魏云音盯着他泡茶的手瞧,南舟的手是很好看的,又白又秀气,泡茶的姿势也有说不出的风雅。

      “爹,我想接你出宫,怕皇上不准,可有什么好法子?”

      南舟手上动作一停,抬眼就看她神色严肃,想必有这念头的时日也不短了。

      “他现在不欲放我出宫,恐有别的打算……”

      见他又要劝说自己先搁置此事,魏云音止住他道,“他这么拖着,未必就由得他拖。”这事又同她想辞官归故的事搅缠在一起,魏云音越发觉得心烦。

      “要不是一时半会儿走不成,我就直接抢人了。”

      南舟失笑,“宫里住着也没什么不好,你别同他对着干,他是皇帝。”

      是啊,当了皇帝,想干嘛就干嘛,想让人生就生,想让人死就死,怪不得古来今往那么多人打破头想当皇帝。

      “皇帝怎么的,也就是个人,是人终有一死。”魏云音撇撇嘴。

      后来从钰兰台告辞出来,还是无法将接南舟出宫的事抹去。出征音无,烈帝派的是韶武,魏云音一想,既然不用自己,那也没必要一直扣着南舟,于是想好了,第二天早朝后就跟烈帝去提南舟出宫的事情探探口风。

      及至回府,有来客在厅堂等候。

      听见廊下脚步声,韶容已经站起身往外走来,见着魏云音便走将上来,脸色很不好看。

      “表哥急着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宫里来的消息,我在宫中埋过一颗暗子,太医院郑太医今日从替你父亲请脉的舒太医处翻到记录……”韶容踌躇间,魏云音已经拧紧了眉,沉声道,“说。”

      “姑父可能中毒了……”

      魏云音登时站起,韶容拽住她的胳膊,急忙安抚,“毒药是慢性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郑太医会找个机会去替他请脉。”

      “父亲自己就是个大夫……”魏云音忍不住生疑,蓦然想起近来南舟总是嗜睡看上去也一副精神恹恹的样子。

      “姑父可能是知道的……”韶容犹豫道,“总之,今日你刚出宫,不要立刻进宫,明日散朝之后,照常去后宫走动,否则进进出出容易引人注意。”

      魏云音嗯了声,脑子里飞快转动念头,南舟中毒,是谁下的,怎么下的,烈帝知道不知道,那舒太医可有上报。如果爹自己知道,为什么不说,又有没有给自己开药控制毒性。一时间坐也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走动。

      韶容说,“要不下午我去宫里一趟,就说去藏书阁找书,然后去看看你爹。”

      魏云音疲惫地坐在椅中,背脊僵直,摆了摆手,“你不要去,你一去就会引起大殿下和皇上注意。等明日我自己进宫。”

      “也好,你也别太担心,姑父自己懂医,不会有事的。”韶容宽慰道。

      “表哥……”

      忽见魏云音满面郑重,韶容也有点紧张,示意她说话。

      “刺客一案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她将大理寺起火和其中一个刺客受过酷刑,以及姜庶和韶武的联系,又加上韶武极力促成派兵攻打音无的事全都托盘而出。说到烈帝让她监审,魏云音犹豫了一下,将在行宫时,烈帝问询她对几个皇子看法的事也都说给韶容听。

      韶容起初还有些疑惑,神情渐渐笃定。

      魏云音说完便紧盯着他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韶容点点头,“父皇遇刺那天,静妃立刻被拿下,之后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是戴罪之身,自尽后就地掩埋。我本觉得此事可疑,虽然人在行宫,却派了人跟着父皇回京的车队。静妃的尸体……我的手下察看过。她不是自尽的,而是被人以弓弦绞死。”

      当日烈帝说过的话蓦然在魏云音脑中回响起来,“朕命她荆钗裙布脱去妃子装束,不想她用一柄木头簪子,割破了咽喉。伤口粗糙不齐,大概是……屡次动手。”

      那时烈帝一脸沉痛,对静妃也还有情的样子,魏云音豁然明确感到烈帝想要传位的人就是五皇子,袁勖怀的揣测最是可能。烈帝从头至尾便没有想过要放开权柄,而底下的儿子们却心思各异。

      她张了张嘴,忽然间觉得遍体生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情平静,“我去一趟丞相府,你现在回府去,晚饭时候我会过来,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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