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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入狱(中) ...

  •   那天晚上干戚依然没有醒过来,云光的小船载着魏云音到了湖心亭,在亭边停了船。她撩袍子上去,把四面竹帘都落下来。

      春寒料峭,她穿得很厚,银貂皮子的大氅和一色手抄抱在怀中,云光的船没有划走。是得了舒窈的吩咐,不能容她久坐,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得送回岸上去。

      云光穿着个水红的小袄子,衬得他的脸孔如同泛着珠光样的白,嫩生生圆乎乎的。在船上坐着,不断搓着冷透的手。想起来一样东西,把手探入怀中,取出来个黑色的石埙,是那个三皇子给他的,上头阴刻着条盘卷起来的肥龙,在云中穿梭。

      就在云光摸出来石埙的时候,魏云音也从怀中摸出个温热的酒坛子来,酒坛很小,只一个半巴掌大,揣在怀中没被发现。

      她咳了两声,扯得伤口疼,皱了皱眉。

      一口烈酒穿肠,亭外的埙声传入,激得她一扬眉。就着古朴优美的曲调又仰脖喝口酒,身上有多少种痛,也及不得心里头的半分。她失去了一个孩子,醒来后袁勖怀对此事只字未提,独独是有次他不在,老军医被逼得没法才老实说了。

      魏云音对孩子没有概念,只是袁勖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她心头更冷了。原本还揣着的一丝微弱希冀,在他探手去触碰温惠的面颊时,消弭无形。

      他喊她的名字,那样痴缠,惠儿,惠儿啊……

      那只苍白的手贴着温惠的脸,不敢相信她还活着,他冲过去那下,撞得牢门都轰然作响。若不是栏杆隔在二人之间,恐怕他是会迫不及待地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再也不放手的吧。

      疲惫地闭上了眼,随着心绪浮动,腰间曾经束过生绢的部位隐隐作痛起来。吹不得的冷风撩起头痛,她再一仰脖,将本就不多的一点儿酒喝干净了,随手往亭外一抛,小坛子在湖心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她问他当日退回玉佩,他可怪她。

      笑话,他袁大丞相怎可能怪罪温大小姐,真该让温惠看看,当日以为她已死的袁勖怀,是何等模样,那顿劈头大骂,她倾尽一生也无法忘却。

      呼出一口热辣的酒气。

      魏云音起身拍了拍屁股,此时埙曲也停了,她撩帘子跃上船,在云光圆乎乎的脸颊上一捏,嫩生生的小少年蓦然就红了脸。

      她的目光却没多停留就在船中软靠上歇了,人也闭着眼,道了句,“回吧。”

      云光低着巴掌大的脸,嘴里说着“是”,木桨一下下敲碎宁静的湖面,水声像散落漫天的烟花,璀璨盛放后,转瞬不见。

      回到屋内的魏云音看着手边黑糊糊的药,面前叉着腰的舒窈满面怒容,瞪着一双大眼,似乎她不吃就要张牙舞爪地跳上来掐她脖子。

      她不语,回头望了望床上一直没醒的人,叹出一口气,“你若是能让他醒过来,我就吃药。”

      舒窈咬着嘴皮,正要发怒。魏云音盯着手上的药碗,猛地想起来什么,她紧紧皱眉,蓦然间如同电光火闪,是袁勖怀写给温惠的那封信。

      出征之前,她还为那封信生了一阵闷气。上头说已遣人入江湖寻觅鬼医前来,本是要替温惠治病的,若是还在京中……

      魏云音想着立时丢下还在屋里的舒窈,一面走一面命人速速备轿,这时节骑不得马,也不管舒窈在身后大发雷霆摔东西的声音,魏云音只顾着一头扎进屋外的冷风中,一激灵把脖子缩进柔软光滑的貂皮里。

      轿子是往温候家去的,如愿以偿见到了温惠。她刚吃过药,已是穿着身单薄亵衣快睡的光景,对桑蛮时的事她心内存着感激,也没避讳,人还坐在床上,便让她进去了。

      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姿窝在被中,听完魏云音的来意,她招来两个暗卫。

      那两个暗卫本是袁勖怀的人,魏云音送亲去桑蛮,走时留给了温惠。此次回京又护送温惠回来,一直都跟着温家小姐。

      这会儿听魏云音的来意,其中一人便去丞相府找来个知情的。

      只片刻间,魏云音已打听清楚,昨年中秋前几个月,袁勖怀就命人去请鬼医。这个鬼医住在清苑,但暗卫探得她似乎和惊雷山庄有扯不清楚的干系,惊雷山庄好巧不巧,正是疾风枪干家所在之地。

      “中秋过后我们顺着原来的线索打探,化装成惊雷山庄的下人,才得知这个鬼医师出鬼谷老人,清苑所在之地极是难找,但惊雷山庄是名门正派。我们留下两个弟兄在惊雷山庄做杂役,前几日收到飞鸽传书,说鬼医这几日在惊雷山庄做客。惊雷山庄庄主暗地里与这亦正亦邪的清苑鬼医竟然是师徒关系,而干戚将军,是惊雷山庄少主。原本丞相想过让干将军回京后,捎信回去做说客,好游说鬼医来京。如今丞相入狱,此事也就搁置下来……大将军打听这个,意欲何为?”

      跪着的暗卫乃是袁勖怀身边暗卫中的头领,背脊跪得笔直,不卑不亢说完这一串。

      “你说……干戚是惊雷山庄少主,他爹,也就是惊雷山庄的庄主是这个鬼医的师父?”

      “目前探得,正是如此。”

      无意识地笑了笑,那暗卫见她镜花水月般的一个笑,彷徨地拱手低头,“若是大将军救得丞相出来,只要丞相下令,属下定当将这鬼医绑来。”

      魏云音摇了摇头,“江湖人士多将生死置之度外,恩仇不过一壶酒。且她有本事藏起来,你们探查几个月才得来这些线索,岂有那么容易就能绑来。”

      此话说得暗卫的头更低,他们不是没有试过绑那人……只是鬼医自己虽不会武功,身边的高手却不少,他们见过那些人同旁人交手,若换了暗卫上,胜算无几。

      温惠一直在旁听着,压抑不住喉中痒痛,轻轻咳嗽了两声。

      当真是弱柳扶风的蒲柳之姿,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魏云音目光微闪,扶着她躺下去,轻声道,“今夜叨扰了,小姐不必忧心,既然丞相许诺,想必早晚是会把鬼医请来的。”

      温惠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就在魏云音将要起身之时,忽然被柔若无骨的一只手抓住了,温惠掌心温凉,她抿了抿唇,虽是为难,终究还是开了口,“大将军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念在丞相是将军恩师的薄面上,将军可否向皇上求个情。温惠……温惠没什么好谢将军的,但凭将军一句吩咐,温家必倾尽全力。”见魏云音面色晦暗不明,她又匆忙补了句,“我爹甚是疼我,只要是我开口,爹爹一定不会吝啬。”

      魏云音的面色也未见得比温惠多多少,她重伤未愈,一晚上奔波已是劳累得很。听到温惠的殷殷恳求,顿时心头百味杂陈。

      当初她那样放大了胆子,把脸皮扯下来丢在地上,一步步迫着袁勖怀回应她的感情,本是看着温惠不愿同袁勖怀私奔,和亲之事又成定局,说她趁虚而入也好。但确实是看着温惠对太子多过于待袁勖怀那点薄情,才知难而上不肯放手,脸皮厚不说,命都玩儿上了。

      她呆若木鸡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握住温惠的手,闻言软语地安慰道,“小姐不必过于操心,恩师行事自有分寸,若真的有事,下官不会坐视不理。”

      “那就好……”温惠得了这句允诺,笑起来牵动得双颊绯红,缩进温暖的被中,猛又想起来一事,坐起本已经躺下去的身子,吃力道,“狱中寒凉,丞相哥哥双腿有疾,遇冷则发。将军若得空,便找个人去瞧瞧吧,也不太费事……白天我偷溜出府,回来大夫看过,让我这几日不得下床。爹爹也急得不行,怕是去不成了。将军替我捎句话给他,就说……就说……”那张脸越发红得厉害,“让他好好保重身体,我……我找着机会一定去看他。”

      “嗯。”魏云音沉吟了声,面色煞白。她也得了大夫严令,不得下床,但仗着素来身子骨强健,此时也觉得周身疼得厉害,她抚了抚心口,那处箭伤不曾要她的命,却大概也是这箭伤,几乎让她疼得难以吸进空气。

      “他一定也希望小姐多保重,小姐能出府前,探视的事就交给下官吧。要送什么过去,一并吩咐给暗卫,他们两个自会来找我。身体重要,你们两个,总不能谁累垮了身子才是。”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站起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前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魏云音脚下踉跄,仍虚浮着步入夜色中,只觉双眼盲目,连路都瞧不清了。幸得一直守着的温家下人在前头不停轻声提示,“将军这边请。”才总算是绕出了温家的曲折回廊,和温候又话了两句,无非是让她帮着求求情。

      夜色苍茫,魏云音没有上轿,那轿子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左轿子也往左,她右轿子就跟右。

      站在黑漆漆的街道上愣了好一会儿,她脑中混乱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定格在被她一箭射穿心口的干戚灰白没有生气的脸上。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撩开银貂皮,贴着内里温暖的绸缎,碧幽幽的锦缎上金线绣着朵纤瘦兰花。

      温家大门口挂着的一对死气风灯映下来的微弱灯光昏黄地照着,她手上一朵血红,比兰花好看多了。

      那身子一晃,就轰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入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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