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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归程 ...


  •   第二天天还没亮,手在床上摸了摸没有摸到身边的人,袁勖怀抱着被子坐起身,才发现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起来披了一件长衫,听见窗外传来的剑鸣,推开窗户就望见不知什么时辰起的魏云音正在院子里练剑,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如果身边没有那个碍人眼的陪练,那么莹亮雪地里的这幅剑舞图,一定会美上三分。

      拿竹竿撑着窗户,他倚在窗边的小竹榻上歪着身看了会儿,不知不觉抱着被子竟又睡了过去。

      五更天未到,魏云音就听到有人敲门,门外站着默不作声的干戚。他敲门敲得轻,显然是并不想吵醒屋内另一个人。多年习武的魏云音比袁勖怀自然要警醒许多,是以刚响起第一声轻叩,她便已经醒来。

      魏云音不惯使剑,但几十招接下来,也渐渐找到了感觉。两个人在雪地里安安静静地练剑,老半晌没说话,只听得到雪在脚下被踩得簌簌作响,两个脑门都汗津津地反着层微光。

      窗口有轻微响动时,魏云音手上一顿,身形却不停,反而是有心卖弄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背身把剑收入朱红的剑鞘里,紧接着又就着左手一气拔出,与干戚缠斗在一处。

      片刻后窗后没了响动,她抬眼望去,果见袁勖怀已经在窗边睡着。

      干戚顺着她的眼也投了一眼过去,收回目光时正见魏云音唇畔那丝甜笑,桃花眼半眯着灼灼其华,他手头把剑捏得更紧了,伸手拉住魏云音就往院外走。

      小屋坐落在山中,屋外就是一片松林,连日积雪压在梢头,时不时落下一块来,正砸在身上也是有的。

      但二人刚练完剑,手被攥在干戚全是汗的手心里,魏云音挣了挣,本就没使多大力,自然是挣不脱。

      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干戚!”

      他垂下睫毛瞟她一眼,手头不放,口上不应。

      “放手!”说着又拿另一只手去扒拉他的手。

      干戚说什么不肯放手,不一会儿魏云音也颓然地发现,这一病她的力气竟还比不过干戚了……正生着闷气,前头几乎是拖着她走的人却忽然峻声道,“你看。”

      魏云音本抿着唇一个劲想从干戚手中挣出来,这会儿他忽然松手,竟刹不住脚,好在他又伸手拉住她,才没跌进眼前静得恍如是另一个世界的风景里去。

      是一片被冰雪封住的湖,厚厚的冰层足有三尺深,今年的雪下得真大,天儿也前所未有的冷,回头要找个机会出山一趟给院子里的两个人做衣裳,至于眼前的……

      魏云音抬起眼看了看干戚,收敛起嘴角,“我不在军中,连你也走了,弟兄们怎么办?”

      干戚不着急着说话,捡起一根木棍来走到冰上去,朝魏云音伸出了手。她静静垂着眼望了会儿,还是把手递给他,两个人站在冰面上,缓缓滑行起来。

      干戚重重吐出一大口白气,抬起脸望望灰白的天色,天似乎快亮了,在这寂静无人的地方,他默不作声地瞅着魏云音看了半晌,才终于问她——

      “丞相是怎么找来的?”

      心虚地避开他的眼,她的手指哆嗦了两下,嘴唇抖了抖,心知避不过,索性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道,“小白找到了我,然后就带着它主子来了……”

      干戚比袁勖怀晚到半月有余,自是绕了不少弯路吃了不少苦头,心头抑郁,难免有些不满,但见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又想起来眼前人在河边放灯那次,明明满腹委屈,还在灯上写下那二人的名字……

      她既然明知袁勖怀心里有个人,却还总是提起他就一脸小女儿情态,叫干戚看了就生气,越想嘴巴绷得越紧,唇纹也变得深刻起来——

      “并州私兵一事,你比我清楚怎么回事。丞相要杀马凌风,自是为着要给大皇子洗清嫌疑,不惜代价宁肯错杀,也要保大皇子不牵扯进此事。他的心思……你应当已知一二。”

      原本知道丞相来信让她就地斩杀马凌风一事,只有韶容知道,想必是她落水之后,干戚从韶容处打听出来的,那时候恐怕他们以为她多半已死。想清这层,魏云音眨了眨眼,口干舌燥地磕巴磕巴嘴,“我应当知道什么?”

      “如今王储虽定,但尚未真正登临天下,丞相与大皇子少年相识,曾是抵足同榻共眠的生死之交。你是武将,并州城一事算是立功,待回到京城,保不齐官位会再升,我西陌与南楚向来不和,若是你能在对战南楚的时候立下大功,届时你便是武臣之首。”话说到此处,干戚觉得已说得十分明白,而他的傻徒儿还一脸茫然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她脑门心上一敲,“你倒是明白告诉为师,你到底是忠于丞相,还是忠于西陌。”

      一句话好似在魏云音心头落下重锤,她在山里头住了这些时日,天高皇帝远的过着悠闲日子,倒把朝堂上的腌臜闹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总有一日,她是要重新站到庙堂上去的,那时候,她是要与袁勖怀站在一处,还是做忠君爱国的大将。她确是从未想过。

      若要这么说,此次袁勖怀亲自来找她,又心甘情愿地……与她……

      与从前的凉薄冷淡,却是大大不同。

      “师父觉得,我应当忠于谁?”她微茫然地张着嘴,连目光都带了三分迷离恍惚。

      朝阳的微光落在干戚脸上,他的面容生得刚硬,这时候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似乎要贴上她的脸,又收回了五指,贴着自己的身侧放下。眼神微摇片刻,眼底汹涌着的黯然渐渐沉寂下去,他低着嗓音,“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人臣者,应当忠君。而你师父我,终究是江湖中人,这么些年也没有学好为官之道。倒是要时常借你的光。”

      他一面说,脸上现出些淡漠,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又不肯明说。

      “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拉着她的手,在冰面上滑出去一截,踢开脚下阻滞的雪块,干戚眯起了眼,“朝中之事,稍有不慎,便是伏尸百万。你既已走上这条路,断无道理后退。大皇子腿残又多病,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皇储,三皇子常年不在京中,而四皇子……”语声顿了顿,干戚缓缓转过头来看她,见她眼底已有几丝分明,干戚稍放下些心,继续道,“既然是江湖中人,曾经西陌有一柄神兵,不仅西陌武士人人追逐,哪怕是其他四国,也有不少人心驰神往,可惜少有人知道,这东西……并不是谁都可以用的。”

      “苍月神弓?”魏云音稍一迟疑,还是念出来名字,继而又道,“连你也知道……这不是皇家之物吗?”

      “西陌建国以来,此物多次流传至民间,武林中人成天打打杀杀,多有死伤。有时候为了一己私怨,失手杀了不想杀的人也是寻常。其中自然有人想要‘借’这件皇家宝贝弥补悔恨。”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将魏云音的另一只手拉在掌中,皱着眉念道,“怎么这么冷?”

      她嘿嘿一笑,要往回抽出手,“天儿冷。”

      “你也无须瞒我,摔进激流之中,还能保住一条命……”正说着话的人,眼底涌动着几许光,他终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已是万幸。”

      “你现在力气不济,身体也较之前虚弱,但一直有医术高明之人在为你治病。想必你久居山中不归,也是有别的考量。”他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手捂着,直到她渐渐暖和起来才松了手。

      “你说有人借用神弓,之后呢?”

      “之后……”干戚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那把弓岂是谁都能用的,除非是天命。”说着他低下头望向魏云音的眼。

      “只有天命所归,才能驱驰此弓。否则,即使得手也是无用。”

      “天命……”魏云音喃喃自语,蓦然想起,韶容曾用此弓救过先帝一命,那也就是说……

      似乎明白她心头所想的干戚接过话去,“当今皇上,并非只有一个儿子。大皇子自受伤后性情乖戾,朝中内外皆知。若丞相一意孤行,你是选大皇子……”话声顿了顿,又无比坚毅,“还是四皇子?”

      魏云音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有根弦断了,神情慌乱了片刻,之后喉咙发干地问了句,“此事韶容可知道?”

      干戚又是冷冷地扯着嘴角,“他知道的只会比我更多。”随即却又叹出一口气,白气在冷风里打了个旋儿才散去,“不过他尚且没有半分这样的心思。”

      魏云音心思转了转。虽说韶容没有这种心思,可若皇储生变,当年韶容拉开苍月神弓救了钰兰台主人的事,不定还有谁知道,一旦弓箭里的秘密被人发现,无论是谁做了皇帝,韶容都性命难保。

      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早,还来得及……

      惊得没有合拢的嘴里被冷风灌得都凉了,魏云音才垂下眼,再抬起头时已然敛去了诧异,也不见此前的慌张,她深吸一口气挤出来一丝儿笑,“回头我探探恩师的口风,若他一意孤行……”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下肩膀,才低着声道,“一意孤行再作打算,总归韶容是我要护的人。”毕竟他是这世上同她仅有的血脉相连之人了。

      “倒是你……”魏云音的声音软了软,手抬起来整理好干戚身上披着的甲衣,他是她当之无愧的最得力的副将,更是她的好兄弟,也是她的师父。甚至……她也不是不懂他眼睛里深埋的关切,她心神不定地眼神闪动,终究嘴角弯了弯,眼睛又眯成一道月牙,“跑这么远来寻我,你等着,等天黑以后,我就去偷两坛子酒,咱们俩一醉方休。”

      干戚沉默不语,眼神静静地盯得魏云音没底气的心都揪在一块儿扭了又扭,才听见他压低声说了句,“好,别忘了给人埋一坛新酒回去。”

      薄唇帅气而漂亮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等两个人又回到院中,袁勖怀的小盹儿还没打完,院子里静悄悄的,舒窈尚未起身,魏云音淘澄好白米,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升起早饭的白烟。

      原本舒窈是乌眼儿鸡似的每天瞪着袁勖怀,这一来就更累了,得乌眼儿鸡似的瞪着两个人。若说两只眼睛是分开长的倒还好,能一只瞪一个,现下只好左边瞪了瞪右边,三五天下来眼睛都瞪红了。

      药浴把魏云音苍白的脸色一日日泡得红通通起来,天天陪着她练武的干戚是最清楚的,她的力气确实在恢复,于是心情好时也逗着舒窈说几句话,说着说着还顺手从小神医手上套来几样极好的伤药。

      袁勖怀的白鸽来了又飞走,当鸽子第六次从这个深山小谷里飞出时,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虽未到阳春三月,但山顶上的雪水已经开始消融,化作一股潺潺的溪流流入谷中。

      魏云音把干戚做来给自己练手劲的大刀扛在背上,长长的刀柄上挑着几个包袱,扯着嗓子冲那还扭扭捏捏在屋子里赖着不肯出来的小孩儿喊,“舒窈你快点儿!要不让小黑驮你!”

      起初听舒窈说小黑是只猫妖魏云音傻愣愣就信了,可在山中住了这一百多日,也不曾见过猫妖化作美貌少年之类的,这会儿还坐在门槛上舔着爪子,任由舒窈把好话说尽就是不肯动身……

      最后没办法,只能是舒窈这主人把肥猫抱在怀里,红着眼眶,犹豫拖拉了半天,才总算走出了院子。

      眼见着再多走两步,回头恐怕就看不到舒窈圆圆小小的身子了。魏云音又扯着嗓子喊了她一声,那孩子耷拉着肩膀,肩膀还哆哆嗦嗦抽个不停,再不回头地小跑上来,眼眶肿得像桃子似的。

      魏云音只装作没看到,继续逗袁勖怀说笑话,没拿东西的那只手却伸出去,紧紧抓住了舒窈的手。

      黑猫“喵呜”一声跳下地,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一行人出了山,尽快向并州府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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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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