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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番外二  ...

  •   番外二:
      雨雪霏霏

      眨眼间十一月来了,太子大婚,西陌京城已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新娘的轿子绕城三圈才算完,浩浩荡荡的銮驾和红绸子扎着的彩礼进了宫。

      京城的人都出来观礼,又逢大赦天下,上一回大赦还是在皇帝登位时,鸣鞭十里,整座皇城都为新帝即位震颤。

      到日暮时候,城中炊烟四起,这时节做饭都有股腊味。天快黑时漫天的灰蓝色,青岚漂浮于空中。

      换了身便服的韶容站在御书房外,粗粗一观天色,晚膳还没有传。

      “皇上,东宫那边已经礼成了,几个与太子相熟的兄弟还在闹,宫门快要落锁了,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家的公子都还在宫里,还有柯将军的公子,太子喝醉酒,一直拉着不让放人回去。”

      韶容没什么表情,半晌后说,“夏扬是太子的伴读,熟识是应当,大婚的日子,还要出宫的几位都送出去,要是太子拉着夏扬不放,就在东宫安排一间屋,让他今晚住着,明日早朝散后再派几个人送他回府。”

      “是。”太监得了令,恭敬地退下去。

      疲倦阵阵涌上来,韶容拿手捏了捏眉心,尚未及转身,身后便有一双软香的手伸来替他按压太阳穴,他不禁莞尔,抓住那双手,便将人带进怀中。

      苏沐染低着头,嗔道,“皇上,还不快松开臣妾,让底下人瞧见……”

      韶容情难自禁地在她颊边一吻,冷冷扫了眼,院中的内侍都是知分寸的,有主子在跟前从不敢带眼睛耳朵,这会儿也没人敢抬头看。

      “朕问你们,谁瞧见了?”

      一时间满院的宫侍婢女都惶恐地下跪,齐声应道,“奴才/婢不敢。”

      “看,没人瞧得见。”韶容低声在苏沐染耳畔说,嗓音低沉说不出的好听。

      苏沐染娇怯地抬起眼睛看他,皇帝将皇后打横抱起来,直抱到御书房内将她放在椅中,才舒出一口气。

      苏沐染抿着唇,“皇上是累着了么?”

      “你这身子,是比从前沉。”韶容笑道。

      苏沐染一只手搭在腹间,那神情含羞带怯的让韶容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看她神情,韶容一愣,嘴大张着,傻乐的样让苏沐染登时莞尔,她缓慢抚摸着尚看不出什么的腹部,拿眼动情地一眼眼看他。

      “太医说,已有两个月喜脉……”

      韶容登时大喜,又想把苏沐染抱起来,却顾着她还有身子,终是忍住,蹲身在她跟前,摸了摸她的肚子。

      “才两个月,摸得到什么?”

      韶容依稀记起当年有第一个儿子,之后他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后宫也不止有苏沐染一个,但怜惜苏沐染在战乱中跟着他一路颠簸,他待苏沐染自是与待后来的嫔妃十分不同。

      入夜之后,窗外传入簌簌之声。苏沐染想起身关窗,刚睁眼,便看见韶容站在窗户口,静静望着窗外。

      她的脚刚落地,韶容便听见动静回过脸来,见她要下床,便道,“要拿什么,朕来。”

      苏沐染将被子拥着,坐在床上等那杯热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看见韶容又回到窗前,她忍不住问,“下雨了吗?外面听着像雨声。”

      韶容摇头道,“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嗯,今年的雪来得早。”

      “皇上。”

      韶容回身,走到床边,将苏沐染的手握着,苏沐染的手又小又软,当年宫宴中,她也是这样柔弱的被推到他身边,却是那个人为他选的。

      “皇上在想什么?”

      坐上皇位之后,每个人都想知道,他心底里是怎么想的,无时无刻不有人因为他短暂的沉默而惶惶。殿内微弱的烛光将苏沐染的小脸照得苍白,她素来身子不好,吹不得风。韶容这才记起,起身将大氅披上肩,回头将苏沐染按在床上,替她拉好被子,说,“朕去外面走走,吹吹风,你就别起来了。”

      担忧之色浮上苏沐染的面容,却依然乖顺地躺下去,青丝柔软地窝在她颈中。

      走到院子里韶容才发现,落的不是雪,也不是雨,而是雨中有雪,雪中有雨。刚一出门就有宫侍替他打伞,偌大的寝殿院内,梅树还没有开花,草木在这个季节也都衰败下去,四处萧索,唯余下不够明亮的宫灯,像是秋季永不停息的风的呼号。

      雪积不起来,落在地上就化了,被靴子踩着,汇成脏污的泥水,融入地底。

      他在院中静静站着,半个时辰后,裤脚都湿了,韶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回身回屋。

      再换过干净的衣服钻进被子里,苏沐染被他身上的寒气冻得也醒了,这一醒已是三更后,再想睡着便没那么容易了。二人的手指在被中绞缠着,苏沐染的头垂在韶容胸前,迷迷糊糊地陪他说话。

      “这次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韶容问。

      “女孩。”苏沐染的语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

      “女孩子,像你一样漂亮温柔,善解人意。”

      苏沐染的头在韶容怀中动了动,“不,最好像她姑母那样,勇敢一点。”她似乎在哀叹自己的人生,又似乎不是。

      好在韶容并不在意,半晌的寂静无言,苏沐染正昏昏欲睡,忽然听见韶容说,“朕倒是希望,她能像你,若是像她,也许会吃很多苦头。”

      苏沐染困顿已极地将头靠着韶容的怀,迷迷糊糊道,“皇上还在自责。”

      “朕可以不后悔,自责却免不得要纠缠一辈子了。”

      “皇上真觉得过不去,明年清明,差个人去给她上香罢。”

      韶容低低的嗯了声,说,“睡吧,都撑不住了就不要勉强陪朕说话。”

      “皇上也只能同臣妾说,臣妾不敢困。”

      “朕说完了,命你现在就睡。”

      苏沐染笑了声,蹭进他怀中,懒懒睡去。

      翌日早朝,袁勖怀不曾上朝,也不曾告病。宫里头差了人去丞相府,回话的人再到韶容跟前禀报时,他正陪着苏沐染用膳。

      “袁大人昨天晚上自尽了。”

      韶容的眉毛紧蹙起,筷子僵在半空,嘴里的东西登时咽不下去吐在盘里。

      “你说什么?”

      苏沐染也放下筷子,忐忑不定地盯着跪在底下的人。

      “奴才早朝后就去丞相府了,还带着陈太医的,结果丞相府的人说袁大人还没起床,奴才便去察看。谁料到袁大人昨天晚上抹脖子了……”

      下人一边回话一边怕触怒龙颜,话没说完就伏低在地不敢言语。

      丞相府里张挂白绫,第一个到府上吊唁的任谁也想不到,竟是天子。

      韶容走近棺前,袁勖怀瘦弱的脸躺在棺材里时显得更小,更瘦,似乎是一层皮,紧贴着颊骨。

      脖子上的血已清理干净,颈子藏在领中也看不分明,袁勖怀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一样的玉质风雅,斯文而板正。

      到傍晚时候,韶容才从丞相府返回宫中,只是夜晚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往日在御书房待到二更天就已十分疲倦,今日却直至三更也毫无倦意,手里头却再也没有折子能让他批阅。

      外面来人通传皇后过来了,韶容让人传,自己却靠在椅中闭起了眼。

      苏沐染走近过来,玉白的手将银耳莲子汤端出来,一边朝他道,“喝完这碗汤,就先安置了罢,袁大人虽去了,朝中也不至于无人可用,皇上不要太过伤心,龙体重要。”

      韶容看她一眼,端起汤来一饮而尽。他冷漠地垂着目,将碗放回桌上。

      “阿染,你说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苏沐染没说话,韶容也不是在等她说话,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是用魏云音留给他的剑自尽的。朕知道他心里放不下她,当年魏云音……”

      “她是非死不可。”苏沐染轻轻柔柔地说,安抚住韶容的躁动不安。将汤碗收起来,苏沐染贵为皇后,却一直亲手为韶容做这些,唯独她在,韶容才觉得像是寻常夫妻,他似乎并未变成个无情的君王。

      “没有哪个皇帝的江山,是不用人付出性命的。那时候她只想报仇,要报仇就得借皇上的兵马和号召力,结果她报了仇,中了敌人的奸计,却为江山稳固出了力,是死得其所。陈年旧事,皇上总去想,难免心中难过。”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抓住韶容的手,柔声安慰,“可皇上还有臣妾,臣妾绝不会离开皇上。”

      待苏沐染出门去,韶容疲惫非常地靠在椅中,只说就在御书房安置了,却迟迟没叫人进屋伺候。

      袁勖怀的死唤起他的记忆,那时候派人去刺杀南舟的不是韶武,而是他,逼得魏云音不得不为父报仇投奔于他的人,也是他,在钰兰台外抓到鬼鬼祟祟的安伯玉,他明知钰兰台里有机关,晚一步就多一分危险,却在听见屋内动静之后依然让士兵都不要动。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韶容问了自己十六年,也没有问明白。

      他记得小时候同魏云音在钰兰台嬉戏玩闹,记得她在乱军中与他并肩作战,记得她一次次笑脸相迎喊他表哥,他知道她是全盘信任以命相托,她逃出京城后第一个传递的消息便是给他要他放心。他却派陆翊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再派人去江州,谋害那位季王夫。

      她每一次提及要报仇,他都许她一定会鼎力相助。

      那一年腊月里他收到传信说她人在京中,就立刻将消息透露给与韶武交好的安伯玉,那一晚的刺杀,她注定是不能成功,否则也就没有后来的逃往江州,东山再起。他也想知道那纸诏书在何处,谁知道她不仅替他考虑周全,还将传位诏书也亲手毁去,那般轻而易举,就毁掉了他与韶武毕生以命争夺的位置。

      他许诺她家中酒窖里百年的窖藏等她来喝个够,许诺要让苏沐染给她做顿好的,一切都随着她的死而变成空话。

      他是君王,一诺千金。

      却也千金成空。

      窗外又开始下雪,越下越大,寒风将窗户拍得不住作响,令人心神不宁。韶容起身将窗户关好,高声叫了人进来伺候梳洗,再躺到床上去。

      炭盆将屋内烤得暖烘烘的,他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有了睡意。

      雪声不停,入耳分辨不得是梦还是真。

      韶容迷迷糊糊地问自己,若人生能顾让他选第二次,他还会不会选皇位。

      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什么,醒来却半点都想不起,他又要在二十几个人的伺候下上朝去。

      无论他选皇位也好,不选也好,如今他坐着的就是皇位了。龙椅不会咬人,君王一怒,朝堂之上所有人都要齐刷刷跪地。

      苍生尽是蝼蚁。

      君王也是。

      而他握着更低层的蝼蚁。

      太子大婚第三日,韶容下旨改了年号,当朝宣布商幼清任丞相一职位,任职不过半年的夏扬,升任刑部尚书。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到目前为止,我写过最长的一个故事。
    时间跨度挺大的,中断过,也无数次觉得该结束了,更有很多写得不好的地方。
    但到今日此时,也完结了。故事里的人,随着完结,就不会再存在。只是某年某日,一打开后台,还是会看见,曾经在这一年这一天,我讲完了它。
    关于女主的死,在我脑中也成形了很久,文中人的命运,在最近一段时间一直纠结着,最后呈现出来,便是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无论美丑,已经尽力。
    能够看到这里的朋友都辛苦了。
    在这里要感谢淡淡蓝,紫色薰衣草,chenqiong81,米饭,ajiu,小呀小安安,洛北,以及所有捧场的筒子,hhhh,因为人不多,所以干脆点名了,底下的评论里看不到就不点了。
    有缘相睹俱是缘,下个故事将在隔壁的《骨相》完结后开始,内容会是关于妖怪的二十来个单元故事。
    谢谢你们,鞠躬。:-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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