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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璀璨 ...

  •   隋岳让我这段时间呆在秘苑中,外界之事他会处理。我本也不想掺和那些舆论纠缠风言风语,便也乐得清闲。

      十日过去,秘苑无人光顾。老实说的,我还是有些在意止青这个事的。按说这么多年来我早已受够了安静寂寞,早该看透了才是。然而此番,我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毒,时常会想起宋朱宫中那个夜晚,想起那双一往情深的墨绿色眼眸,豪华的宫香似乎仍跳动在鼻尖。

      我本以为可以走出了,至少可以保留一点点属于,只属于“隋虞”的东西,但我再次失望了。我本不该失望的,我本就不该怀抱希望。我是影中世界的代替者,在被我撞破以后,他,也毫不犹豫顺理成章地回归了真实的世界。

      那日之后,他再没有出现过。

      突然有些……不甘心啊。

      是夜。漆黑的天幕上挂着几颗寥落的星星,远而冷。灰色的苑墙隐藏在各类灌木后,夜色中只有几声稀寥的虫鸣,有些哀凉。

      我在苑中踱步来回,无所事事。人只身一个的时候总爱瞎想自扰,寂静沉默中回忆铺天盖地涌来。我想起和他初见的那一面,也是凉凉夜色中,他踏月而来,长发在如雪月色中流水般飞扬。埙调悠然,他立在墙上,使我仰望恍然如仙。

      胸腔左边传来紧缩的感觉,并不十分痛苦,只是麻木。

      目光无所谓一飘,却牢牢定在正前边点的青石地上——围墙单调平整的影上,赫然立了个卓然的剪影。

      呼吸也轻了似的。

      我看着青石地上卓约的影子,心中顿时翻起波澜,很想猝然转身逮他在面前来再切切问一问,到底我于他确然是怎的,也好稳稳断个念想。但又揣着不易转得过快,显得太急切了些,于是我强压心神,作不禁意状缓缓回了个身。

      蓦然,呆了。

      却原来我做足心底准备,看去那墙头上端立的竟并不是止青。

      一双惊艳红尘的眼眸映着两条飞扬的眉毛,额间一滴嫣红色血泪,墨色长发端端垂着,泛着无可名状的艳色。紫衣飘扬。

      祸国绝色,竟是鲁国公生诞那日献舞的舞者。

      只见那纤纤一脉少年如轻鸟一般立在墙头上,明明眉目间还能寻出稚气来,却又有一股别样的优雅庄严含蓄在一呼一吸之间,端的衬着那倾世之容几分遗世,使人怀着敬畏,不敢有一丝妄念。

      此刻,那美得让人连妄念都不敢生出的少年立于高墙,正低头静静地瞧着我,让我倍感荣幸,甚至有些许受宠若惊。我与他视线交汇,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之后喧嚣便离我远去了。

      "多日不见,还记得我否?纪虞。"他从墙头翩然落下,端然长发微扬。我一时有些怔忪,疑心自己根本没有将话听得很清,只知道脑中盘旋的几个字约莫是“还记否”,我注视着他的眉眼,直想与他说从那日盛宴以来,对于他自知遥不可及,却终究记忆犹新。

      还未开口,他又先道:“也许你还是不记得了,也没什么。此番我来寻得你,也无关他事。愿你当下记住,我是颜子惑。”顿了顿,又道,“只是颜子惑。”

      “……颜子惑?”在我咀嚼这个名字之时,他已走到我面前来站定。少年身材几分单薄,比之于我尚且不足,平平的只是够到我鼻尖高。他微微仰着头看我,翦眸盛着浩瀚的明媚,然后笑了。

      那个笑倏然伸展可谓是惊艳无双,兀的透出几分少年的天真活泼来:“今次我是有件东西待要予你看。你且看一看喜欢不喜欢。”说着对空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对夜空扬了扬手。

      西方长庚星突然大放光芒,继而是天元星和北脉星各自领了那一派的星子璀璨亮起,再继而……沉暗暗的天边托出一轮巨大的银月来!月色乍一铺开,园苑一时如浸在雪色水波中,与繁星同辉,夜色壮阔。

      在我早已傻掉的当口,一声鸾鸟长鸣与空中,在这一声引领之后,无数的雀鸟鸣声又次第响起,交织盘旋,竟组成了一支极动听的、世人绝无可能演奏出的乐曲。羽翼华美泛着异色光彩的灵鸟飞入我这一方小小园苑,翩翩起舞,环绕而起。

      我一时说话都犯结巴,指着丽鸟团绕的绚丽的风卷对一旁说道:“这这这……”

      可是颜子惑已不再我旁边了。

      身段纤细的少年迈着翩然舞步落入百鸟团中,随着那万鸟齐鸣的乐律跳起一支舞,半透明的紫绸从他袖中流泻而出,在月色下泛着一层光。百鸟朝凤般围绕着他,五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紫色的衣衫上、雪白的面容上、额间那滴殷红的血泪上。

      他的目光飘出五彩羽毛和紫绸织出的幻梦中,却深邃寂静得仿佛遗世孤立。

      “我跳得好看么?”舞罢,他轻盈踱步过来,少年活泼的笑容使我疑心刚刚是看花眼了。他的眼中闪动着点点光彩,有几分自信的得瑟。像个孩子。

      我点头,自觉心中激动难以言语,又环顾一周天上的明月繁星及栖在周围屋檐枝桠上的华丽鸾鸟,再低头看看颜子惑,说出三个字:“你是妖?”

      自信了止青是个神仙之后,我也就很淡定地接受这类情况了。我想他真的命繁星显形月亮升天是绝无可能的,估计是使了什么妖术幻术。世人总说艳妖祸世,我想有这样的术法的美人,无怪祸乱帝王祸乱天下了。若有这样的美人在怀,是否坐拥天下似乎也并不是特别要紧了。

      颜子惑瞪我一眼,突然笑了:“是人是妖又有什么所谓?我不过是来找你罢了,纪虞。”

      “我不叫纪虞。”

      “名称而已,无需管它。只要我知道我是在叫你,你也知道,那就结了。至于叫什么就不要紧了,我想叫你纪虞,我就这么叫你。”他蹦到一旁的一块青石上,便比我高出一头了。

      “你说你是来找我的?”我指着自己,“我?”

      是我么?是我隋虞?不可能吧。这世界上连我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谁会来找我?找我隋虞?

      已经够了。

      什么都不要给我了。

      “譬若丝缕之有纪,网罟之有纲,虞之一盛,璨若朝华。不是你是谁,纪虞?我找的自然是你,只能是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眸子美过天上星辰。

      “为什么是我?”再一次,我问出了这句话。胸腔那里不是不痛,只是犯傻的、执着地,一定想弄清楚罢了。我再也不想,坠落一次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调皮道:“好吧不逗你了。我告诉你吧……我原是曲阳山中的妖精,十年前,在蛮长的生命中看到了人类的围墙里一个在刀锋中穿越,受伤的孩子……他那么小,但是那么倔,一次一次地摔下去、爬起来、又摔下去、再爬起来……”他嘴角浮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然后我就爱上他了,用十年修出了人类的形貌,来人间找他。你说,他是谁呢?”

      嘿,他是谁呢?

      一瞬间,有点想哭。

      颜子惑看了一眼秘苑门口。

      “我知道你们人类都不怎么接受妖精啦。但我还会再来的。”他笑意盈盈,突然动作极快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得很开心,“好梦,纪虞。”

      然而我想今夜是作不了什么美梦了。

      颜子惑并着那漫天星月以及万千鸾鸟消失无踪不过就是在眨眼之间,真的是恍如一梦。

      在他离去后片刻,秘苑大门便被扣响。轻的、空落落的扣门声在哀凉的夜色下响起,分外诡异。

      我闪身到门口,以背贴门,细听门外动静。

      再片刻后,隔着门传一阵如蚊般轻的低语:“公子,您且开一开门。小人是安公子命过来的,事出紧急,您先开门,事后您如何处置小人小人都绝无怨言。”

      我再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将袖中短剑握在手中,缓缓拉开一条小缝。

      随即便有一块碧绿色的物事从那小缝中递进来,入手温凉,是块美玉。

      “安公子说公子您看了这个便会明白了。”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清了手中的碧玉。资质绝佳的寒罗玉状似一片柏叶,叶柄处刻了小小的一个“岳”字。如假包换是哥哥的族牌。

      我敞开门,看到的是一个姿态低伏的小工似的人物,一张十分普通的脸上有两团红色,眼睛明亮。突然忆起每次跟着出行马车跑前跑后伺候着的小厮,好像是叫做阿军的。我见他数次印象却并不深刻,不想哥哥竟会将族牌交给他。

      “安公子今夜忽染恶疾,下不得床,却早与赵王有了约定要今次一聚。您知晓如今赵王权倾半壁江山,人又狠辣,赵王令比起谕旨也不差多少的,安公子领了王令却不到场,后果是有些严重。于是乎,还请公子快些收拾行装,替隋府前程挡上一挡。”阿军语速极快地说到。

      “怎会在此时忽染恶疾?”我问道,看着他的眼睛。

      “确实不知。今日少午安公子突说想睡上一睡,到晚间却头脸发热四肢冰冷,怎么叫也叫不醒。”阿军急切道,“公子若担心那便待晚些归来时在去瞧瞧安公子吧,现下还请快些收拾。”

      我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按说此时就可跟他出发。可就算有哥哥的族牌,这事委实还是有几分蹊跷,我一手撑着门,淡淡地再问了一句:“安公子……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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